区亮更想不到的是,谢建伟居然打来电话说要买电池,而且数量巨大!

正好,早该去看望他了。区亮边想边急急下楼。

五月的东莞已热得有些不讲道理,往年这个时候的温度很少超过三十度,今年蹭蹭地一路爬到了三十五,稳稳地居高不下。区亮从建伟公司停车场走进谢建伟办公室,也就短短几百米,汗水湿了他一身,像被雨淋了一样。

谢建伟办公室的空调温度打得很低,区亮就像一根烧红的铁棒突然遇到冰水,冷呲呲的像在打摆子。谢建伟穿着西装,体会不到区亮的感受,竟以为区亮是被他这豪华办公室的气场给怔坏了。

办公室的确够豪华。且不说闪闪发亮的橡木地板、能同时观察到整个工厂每一个角落的超大液晶显示屏和头顶上那两组超大欧式蜡烛水晶吊灯,也不说沙发、茶几、茶台、椅子、红酒柜、白酒柜、超大鱼缸柜座、供财神的立柜,以及大班台和大班台背靠的壁柜等全都是老挝大红酸枝,光说那带转角的大班台之大就够区亮难受好一阵子,这大班台比他的整个办公室还大。可他不会因此难受,他“土气”惯了,也没啥见识,根本不识货。他的确是因冷发抖。

他不难受这些身外之物,只难受谢建伟的身体。才两年多不见,白白胖胖的谢建伟竟变成了一个瘦猴子,一米八的身材看上去像一根长长的豇豆站,走起路来直摇晃。区亮握住他的手,根本发挥不出热情劲,生怕自己那一次能搬运三件电池、七十二公斤重的大手用力过猛,给人家女人般纤细的手指捏碎了。区亮不禁要想,看样子他这两年也不容易啊,肥了腰包瘦了人。

谢建伟人虽瘦了,智商情商却丝毫没瘦,说话依然慢条斯理,字字含金。简单寒暄之后,他就脱下西装,带区亮游园。游了一个多小时,至少走了两三公里,才又返回到办公室。

工厂只生产益智儿童玩具,是联合国的单。一个单,二十个亿,生产三年。这么大个单,是怎么搞到手的?谢建伟只说是朋友介绍的,别的啥都不愿透露。区亮懂事,明知这朋友就是上回杨志瑜所说的那“非明面”股东之一(光头),却不点破,立马转换了话题,就问:“你建这工业园花了多少钱?”杨志瑜说五千万,他说至少一个亿,他想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这个谢建伟乐意说。

区亮证明了自己的判断,心情格外愉快,就放肆地不顾一切地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个谢建伟似乎更愿意说:“河里无鱼世上有。我先用你黄姐的一百多万做启动资金,拿到这块地的中标书后,银行的钱就进来了。买下这块地就报建。报建批下来,又找银行贷款,很快就把工业园盖好了。不出意外,三年,做完这个单,本就回来了,净赚一个工业园。”

于是区亮又想,那这么说来,另一个“非明面”股东(麻子)应该就是那巨额资金筹措人了。

谢建伟又说:“凭订单也可以贷款,这生意不用我出一分钱,我只管出力,把工厂管好就行了。再说,定单一到,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接着就到。还有,所有供应商的货款都是九十天结。我这里根本不差钱。”

区亮听谢建伟如此说来,就顺杆上:“那敢情好,我给你电池,你给我现金,你不缺钱,我的钱可缺大了。”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略思片刻才说:“我的电池都是从老杨那里拿的,你为啥不直接找他买呢?”

“他那儿的电池质量不是有问题吗?你怎么还找他拿?”

“老杨这家伙还真有两刷子,经他整顿后,他们的电池就再也没有出过质量问题了。这一年多来,一个问题电池都没发现。”

“那我也不找他买。他这人你又不是不晓得,太爱赌了,遇事又爱跑,不负责任,也没个担当。不像你,事事都替人家考虑。我们几个要散伙的时候,就数他跑得最快。”

“那好吧,看在你过去帮我的份上,我就给你当回搬运工,不赚你钱,把运费给够就行了。别的我没要求,就一个,货到付款。”

“行啦。我们两兄弟好说。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质量,你一定得严格把关。这么大的量,一个月至少三四十万的货款,可不是闹着玩的呢。”

“明白。”区亮又看了一下表,忙说:“时候不早了,我先撤了。”

“急啥嘛,我都安排好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吃了再回去。走,应该差不多了。”

区亮想到两年多不见,是得吃个饭才恰当,因此也就没再拒绝。

“稍等一下。”谢建伟打了两个电话,都只说了一句“过来吧”。

吃饭的地方就在谢建伟办公室隔壁,是他的私人餐厅,面积和他的办公室一样大。整个餐厅的主色调就两个:白色和黑色,看上去很“现代”。有两个大件区亮特别感兴趣。一是十边形餐桌,每边坐一人,每边都有一个带消毒功能的黑色抽屉。抽屉里用餐器具一应俱全。台面是磨砂玻璃,可见“CCC、A017320、钢化玻璃”字样。玻璃上印制了两幅图:江山万里图和清明上河图。两幅图均分了整个台面。靠谢建伟办公室隔墙一边的是江山万里图,靠厨房一边、也是整个厂区一边的是清明上河图。餐桌中间是一个可以自动升降、自动旋转的黑色圆柱。圆柱顶着一张圆形烤漆玻璃,玻璃上的花卉、图案和文字像极了青花,中间圆环内一株牡丹和“花开富贵”四字左右并排。

二是窗边的“茅台墙”。窗玻璃以下的一整壁墙,全都是茅台酒,盒子图案都一模一样。区亮粗粗算了一下,没有一千瓶就有八百瓶。

区亮欣赏完这两大件,叹道:“老谢啊,你这里简直是雅俗互赏啊!”

“哎呀,你就别笑话我了,雅个屁,全都是些俗物。”谢建伟应付完雅俗互赏,就指着茅台墙说:“都是一堆吓唬人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别以为都一样,其实不一样。有的叫‘可以喝’,有的叫‘将就喝’,有的叫‘不好喝’。大多都不好喝。”

二人正在兴头上,黄姐领着一大美女走了进来。黄姐快步来到区亮跟前,热情地伸出“玉匕首”:“你好,区总!好久不见,越来越帅了。”说完,不住地打量区亮的倒背头。

区亮不由自主地摸了一把倒背头才说:“黄姐你这发型是哪位高级理发师做的?能不能介绍给我家喻芳呢?”黄姐今天是一头直发,看上去特青春。

黄姐没想到区亮会用这样的方式夸她,心里甜得有些发慌,却丝毫不掩饰不自谦,欣欣然说出了理发店和理发师的名字。说完就赶紧介绍:“这是区总,区亮先生。这是杜鹃杜总,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

杜鹃是个车模,现在偶尔也还接活,全都是豪车的活。她这财务总监是个虚职,实职是看管金库,不让谢建伟建小金库。她是麻子派来的。为了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她从不沾酒。可她抽烟。她和区亮简单寒暄后,从LV包里取出烟,给两位男士点上,也给自己点上。接着就去坐席。

谢建伟、黄姐和杜鹃三人的位置是固定的,谢建伟坐江山万里图正中间,黄姐坐谢建伟右边,杜鹃坐谢建伟左边。区亮不知和谁做邻居,正犹豫,黄姐就说:“你挨杜总坐,初次见面,方便聊天。”

谢建伟让服务员开“可以喝”,区亮就说:“酒就免了吧,我开了车。”

杜鹃嘴快,用甜美的乐嗓说:“没事,喝吧区总,等会儿我送你。”她知道来这里吃饭喝酒的都不是“外人”,得友好相待。为了向麻子述好职,也必须得多接触“内人”,争取更多的谈资。因此,她说话时,也不忘拿直抵人心、似乎是充满了爱意的眼神注视着区亮。这眼神能把免疫力差的人心融化,可区亮的骨子里似乎有一道天生的防火墙,免疫力极强,他的心安然无恙。

谢建伟说:“开啥玩笑,两年多不见,哪能不喝酒呢?”

黄姐附和:“是呀是呀,怎么样都得喝点。”

酒下去,话上来。黄姐问区亮:“乐红最近怎么样?这家伙有些日子没给我打电话了,她都在忙些什么呀?”

“她呀,最近是有些忙,升经理了,又要备考注册会计师。”

“她和她那男朋友处得怎么样了呀?”

“好像不怎么样。她这人你又不是没听说过,把爱情当儿戏。我开始以为她只是随便那样一说,没想到她真是只恋爱不结婚。”

“现在比较流行这个。”杜鹃插话道,说完吐了一下舌头,弹了弹眼皮,露出微笑。

“小华怎么样?”谢建伟瞅了黄姐一眼,赶紧问道。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这个“敏感话题”。

“他呀——去年买了辆二手车,跑黑的,没跑几个月就到大朗承包饭堂去了。前几天他打电话给我,听那意思,也不好搞,又打算说去赛格市场弄个摊位,卖电子线和端子。他真是太能折腾了。”区亮说话不善伪装,是啥情绪就是啥情绪,他说这话的情绪是生气。

“是的,他这人其实啥都好,就是心有点不大定。”谢建伟把酒杯端在手上,不断地捏搓,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区亮酒量不大,最多半斤,心情不好三两就得整趴下。酒后说话跳跃性很大。这会儿原本应该接着说仇小华的事往下说,他却转换了话题:“你们搞这么大个场合,难道就没搞个剪彩仪式开业庆典吗?”

“不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们都是实在人。”谢建伟说这话的语速比平常要快点。

这话在区亮听来,十分矫情。于是不管酒喝到哪话说到哪,只管说不喝了,走了。说完就起身。

黄姐和杜鹃都很吃惊,那有说不喝就不喝、说走就走的道理呢?虽惊,却不敢吱声。

谢建伟了解区亮脾气,自是不劝阻,说:“好。我看也差不多了。杜总你打电话给小王,让他开区总的车。你和他一起去送。来,开我的车吧。”

杜鹃接过钥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领着区亮往停车场去了。

区亮钻进宾利,有些兴奋,却也不品评,只和杜鹃拉家常。他赞美今晚的菜,杜鹃就得意地说:“那还用说吗?国家二级厨师呢!”

杜鹃会聊天,车技也不赖,时间过得超级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市科技馆。区亮没喝高,反应基本正常,赶紧说:“停停停,到了到了。”杜鹃一脚急刹,紧跟其后的小奥,险些追了大宾的屁股。他不想让杜鹃他们知道他住在那黑黢黢、脏兮兮的巷子里。

杜鹃不问东西长短,只管把他放下,装上小王,“傻样啦啦”地开走了。

区亮开到免费别墅大门口,见卷帘门紧闭着,进不去,赶紧打喇叭。也不知道他哪根筋出了毛病,脚原本放在刹车上,乖乖的,一打喇叭脚就跑到了油门上,喇叭还没叫舒服,车就冲了出去,“轰——”“哗啦哗啦——”这下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