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新年开工是招聘旺季,此时不招,后面就更难招。时间紧迫,容不得多想,更容不得郁闷。要招趁早,不招拉倒。总共五个人,“保姆”就占了三个,不可能拉倒。
招!
咋招?
重新制作招聘海报,多“务虚”,少“务实”。四张海报,分别写着:100年持续高增长的朝阳行业! 100万年薪不是梦!100年明君集团只争朝夕!100个国家的营销网络!
然后呢?
喻芳和范童去现场,吴斌开着奥迪去人才市场接人,喻容前台接待,区亮复试。
复试地点不变,还是在会议室。但会议室变了,多了三大张“壁画”:一张是重庆文总的工厂画,画中挂着一个醒目的牌子:明君电子碳电事业部;一张是凤岗杨志瑜的多多电池厂,画中也挂了一个醒目的牌子:明君电子碱电事业部;一张是高档写字楼丰硕广场的总体设计图,图中一行大字:明君总部基地。前两幅的牌子是真的,第三幅的那一行字也不假,区亮看好今年十月就可交付使用的丰硕广场,只要五百万目标一达成,他将立马把公司搬过去。那现在这栋民宅算怎么回事?这个更好说,临时办公点,战略中转地嘛。
然后呢?
从杨志瑜那里借来五个人,排队等候面试,营造“一职难求”的局面,并让这些人传话给真的求职者,告诉他们明君公司的美好蓝图,也就是“画饼”;让喻容放出话去,这次只招两人,机会难得。的确也只打算招两人,区亮带一人,范童带一人。等这两人稳定后再招再复制倍增。
然后呢?
选四人培训,培训一个礼拜。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区亮已同杨志瑜、乐红和仇小华三个“专家”打好招呼。杨志瑜讲电池基础知识,乐红讲财务知识,仇小华讲营销“经典案例”。最后由区亮把所有这些串联起来,讲业务作业流程和如何同客户建立“相信”。考试合格,择优录取三人试用,签订试用劳动合同。试用期两个月,期满择两人签订正式劳动合同。把竞争上岗的气氛营造出来。
然后呢?
然后区亮就说:“这都是被逼的。不过,这些都是善意的谎言。‘蓝图’也好,‘造梦’也罢,只会激励人,不会伤害人。”
结果呢?
人才市场明君公司摊位前大排长龙,喻芳和范童简直招架不住;吴斌来来回回跑了十多趟;喻容见一楼客厅爆满,赶紧打电话召回喻芳和范童,让杨志瑜派来的五人维持秩序;区亮复试不再“啰嗦”,只闻“味道”,味道不对,三言两语便打发掉。面对几个苦苦哀求者,区亮不忍心,就送一张总经理名片安慰安慰,说只要他们电话号码不变,下次一定给机会。依依惜别之际,区亮就说,下次来,一定记得穿西装拧大包。大多数应聘者的包,区亮都看不上。有的背个旅行包,有的斜挎个逛菜市场的包,有的夹个收水电费的包。区亮见到这些包,立马变客气,总是笑着说,不错不错,希望很大,回去等通知吧,明天就有结果了。
第二天,喻容按“味道”优劣顺序打了六通电话,原以为打四通电话就成,不料前四名中的两人都说已找到了工作。
四个新人学得特别带劲,每天晚上都要复习到十一二点。考试结果令区亮大吃一惊,全都考了近百分!
怎么办?
全部放掉!
“你疯啦!神经病!”喻芳气到吐血。其他人也跟着愤怒,有的挂在脸上,有的竟明明白白拿出了话来说,说这样搞伤不起,说区亮脑残。
“长痛不如短痛。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谎言迟早会揭穿。我会因此不安一辈子。再说,达不到心理预期,人家迟早会走掉。”区亮为此纠结了一个礼拜,才下了这个决心。
“你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想一出是一出,比妖魔鬼怪还怪!你一天到晚这样怪头怪脑的,别说人家不愿意跟你合作,我都不想搞了!你这样搞下去,迟早搞垮!”喻芳哭笑不得,急得抓狂,一会儿拍桌子,一会儿打巴掌。
“这个公司只要我还没死,不可能搞垮。你莫急,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新的办法招到人。”区亮知道错了,自是不生气,任由喻芳表演河东狮吼。
区亮担心遇见“四人”,过了一个礼拜才让喻芳和范童去了人才市场。四张海报的广告语,除了第一张“100年持续高增长的朝阳行业!”没变外,其它三张全变了。三句广告语分别是:
因为我们很小,所以饭前的开胃汤总是很浓。
因为我们很小,所以爬坡上坎时总是很快。
虽说我们很小,不过年薪十万的小业务员也还是有的。
范童可以作证,他的业绩增长很猛,底薪加高提成,他今年的总收入一定不会低于十万。
似乎是“异曲同工”,这一次,效果不亚于上次。两个月后,稳稳地留住了两个新业务员。两个新业务员还在试用初期就已成功“破蛋”。
“怎么样?没骗你吧?”区亮得意地对喻芳说。
“蒜你狠!”喻芳笑着嚷道。
“豆你玩!”区亮也高兴地来一句。
“姜你军!”喻芳不甘落后,又接上。
“猪你涨!”区亮索性说到底,可说完就后悔,在心里嘟哝道:“真是无聊透顶!”
近段时间以来,一些商人把大蒜、绿豆、生姜、生猪囤起来,市场紧缺,价格飞涨,老百姓怨声载道。喻芳每天见到菜单子,也总是抱怨:“这市场简直是乱劈柴!”
区亮不管物价飞涨,只管接着继续招人。但不再去现场,线下转线上,让业务员通过网络招聘平台自己找来。人招人,人裹人,业务团队越裹越大。
暑假,区亮按协议兑现了承诺,带乐乐游了上海等地。一周后回来,团队人数竟达到了十二人!会议室变成了业务室。于是把团队分成两个。让最先来的两个业务员做经理,各带一个团队。范童做副总,想方设法让两个团队持续PK。又任命喻芳为财务总监兼采购经理,喻容为仓库主管兼后勤部长,吴斌为外勤部长。一个简易班底就这样搭了起来。至此,区亮不再搬运电池,偶尔也搬一搬,那只是为了锻炼身体。他也不再跑业务,把主要精力放在新产品和供应商开发上。
为了提升公司形象,区亮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十二月底,明君公司搬进了东莞日报社对面的丰硕广场,又在附近的三元里租下了一栋比蚝江更大的独栋旧别墅,用作员工住宿和仓库。
二零一一年元旦,人家都在休息,喻芳却加班加点加紧盘点,节后一上班就把二零一零年全年财务报表交到了区亮手上,销售额:七百多万。
区亮正看得起劲,突然停了电,四周一片漆黑,可他脑子却很明亮——虽说干电池市场很大,可利润率逐年下降,而采购商们,量稍稍大一点,都跑去找生产厂,贸易公司吃的都是剩菜剩饭,毛多肉少。要是不趁早转型升级,好日子一定不会久长。前车之鉴,东莞因不转型或转型不力而说垮就垮的公司,三十二个镇街,到处都有。还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条生态链谁都斩不断。我这个虾米,如果不转型升级想方设法强身健体,迟早也会被吃掉。东莞制造要升级做东莞创造,也一定不是喊喊口号做做样子。传统产业举步维艰,而个性化定制产品的市场优势却越来越明显。锂电池PACK(组装或包装,业界都这么叫)就是百分之百的个性化定制。不能再磨叽了,转型,做锂电池PACK,进军新能源!他想到这里,又兴奋起来,这离他当初的梦想、做锂电池PACK行业的领先企业,又近了一步。
锂电池PACK是个技术活,需要学习大量知识:电芯、保护板、电子线、端子、各种辅料等,几千上万个规格型号,它们的性能都得掌握;各种检测仪器、生产设备的设置、调试、保养,以及不同规格型号的电池组在不同领域的应用,从“格物”到“兼容性组装”,再到应用的精准配对等,其学习量和难度,远远超过四年本科。宝贵的时间不由人,区亮不可能像本科生那样坐在教室里学习,也不可能等全部学到手后才去做产品,他只能边学习边“开枪”,而后再“瞄准”、再优化、再升级、再迭代。“大胆试错,时不我待。”这是他常挂嘴上的话。为了抢时间,他白天跑供应商,观摩,听讲,分析,总结;晚上看书,上网查阅资料,捣鼓仪器设备和试制试验,比鸡早起,比狗晚睡。
作为一个老板,把宝贵的时间都花在这学习上,值吗?为啥不直接招懂行的人来干?懂行的人来干不是更快更节省时间成本吗?区亮知道不值得,也想过招人,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想最终生产出合格产品,至少得三个人:电子工程师、结构工程师和测试工程师。这三人每月的工资在三万元左右,低于这个工资的工程师基本上都是“菜鸟”,没用。而锂电池开发周期和客户测试周期都较长,短期内根本无法盈利。如此高的工资,他目前的盈利简直没法应付。他不想因此把公司的资金链拉断。“我首先得活着。”这是他经常对自己说的话。
招懂行的人难,那就外发,借鸡下蛋,让其它PACK厂打样不行吗?不行,他已试过,人家PACK厂首先做自己的单,然后有空才考虑做他的单,打个样往往需要一个月,有时甚至两三个月,而且质量还没有保证。客户哪受得了这么长的交期?
因此,他不得不自己学、自己干。“实干家”也好,“蛮干家”也罢,再苦再难再委屈,他都只能一口咽下、快速消化。
学习再难,都难不过物料开发,尤其是作为充放电管理的保护板的开发,更是难上加难。前期打样,凭区亮那三寸不烂之舌,供应商还算配合。配合几次后,供应商见没有批量,就不配合了,再好的舌头也不管用。在区亮后来的总结里有一个数字:八十七家——打样打“死”了八十七家供应商。
合格产品总算做出来了,那客户上哪里去找呢?线下好说,有七八个业务员在。可这是一个网络营销的时代,供求关系、供求方式、供求习惯等,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一方面,新一代的采购们找供应商习惯用鼠标、不习惯打电话,前期多线上认证、少实地考察,大都不愿买线下传统模式的账;另一方面,网络营销平台给了小公司与大公司“平等”竞争的机会,只要把网络营销平台这棵梧桐树培植到足够好足够大,凤凰自然来。因此,加强网络营销,势在必行。
怎么加强?新产品必须有新网站、新网店。新网站、新网店都需要大量产品图片、设施设备图片、团队图片和厂房图片,甚至是视屏。没有这些图片和视频,光靠文字,就没办法做成讨用户喜欢的“视觉营销型”网站网店。有人建议区亮走捷径,上网去下载,抄袭人家的,可区亮不愿意,他不想侵权惹麻烦,也不想“撞衫”,只想原创,做唯一。
为此,他把“外来员工”全部迁出别墅,把二楼改造成生产车间,三楼的四间房还用作宿舍,他和喻芳占一间,乐乐占一间,喻容和吴斌占一间,空一间作客房。接着就购买了必要的仪器和设备,用海报、标语、作业指导书、工艺流程、质量体系文件等来“包装”车间,又制作工衣,呼朋唤友来充当“演员”,还做了大量样品呢。网站和网店就这样勉强“造”了出来。尽管看不出多少实力,但很真实。
一边做样品做网站网店,一边培训业务员。不把业务员培养成“半个专家”,网络营销同样还是一句空话。
然而,业务员们都不看好这个简易工厂,都认为不伦不类,费力不讨好,既不讨客户的好,也不讨供应商的好,只要供应商和客户一来“看厂”,心就发虚发慌。他们还说一定招不来工人和技术人员,“学得再好都没用。”
业务员们的说词就像一个魔咒,果然招不到工人,一连招了十多天,一个工人都没招到。工人不像业务员,文化普遍不高,看不懂,以为是“黑工厂”,担心拿不到工资。区亮想到反正生产量不大,就招技术员,技术员也可以做生产。没错,技术员是能看懂,却也能看穿,这样一个“公寓式工厂”,哪有什么发展前景?自然也是看看就走了。
那怎么办?区亮不服气,亲自上。大家见老板都上了,没日没夜地干,也都自觉自愿地当起了工人,每天晚上都要干到十一二点。这一干就是大半年。
每天晚上,乐乐做完功课,见爸爸妈妈都在忙,也乐呵呵地动起手来。乐乐从小喜欢做手工,再加上最近几年一直在弹钢琴,手上功夫自然不差,比有的大人还灵巧。喻芳因此担心影响乐乐学习。区亮却说:“不会,多动手做事只会促进学习。”
“你的狗屎运真是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大订单。”范童又大句小句地说开了,“可这样搞,时间长了受不了。我看还是搬到工业园去吧。”
区亮想了想,说:“没事,不会长期这样搞的。我已经谈好了一个加工厂,把大单交给他们做,我们只做样品和小单。去工业园建标准化工厂,那可不是一件小事,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我想过了,等年销售额达到六千万再搬去工业园大干一场。”
为啥是六千万呢?区亮这人对数字天生敏感,车牌号、电话号码总是过目不忘,他想到明君公司从零开始,才一两年就做到了七百万,做到七百万就搬进了写字楼,接着就“转型升级”了;又想到东莞的区号是0769,还想到“我为啥一来东莞就不想离开了呢”,于是就办了“总结”:我的这发展之路一定与0769有关联。
怎么个关联法?从0到7,是七百万;从7到6,七上八下,7代表上,不可能下到六百万,那一定只能是上到六千万,六个亿当然就不用想了。6还代表顺,六六大顺,六千万是肯定的了。那9呢?九千万?九个亿?他暂时还想不到那么远。但9代表长长久久。因此不管怎么说,他认为他的这事业一定能长长久久、红红火火。
他把这一发现当作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那样激动地、迫不及待地告诉喻芳,一口气讲下来,“冥冥之中”四个字,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喻芳这回没有泼他的冷水,她想,他能这么想总比不这么想要强,至少更有助于他的勃勃雄心有个盼头,要没了这盼头,这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还有个啥劲,别说做事没劲,活着都没劲。因此她对区亮说了许多鼓励的话。
喻芳这回变了个人,终于肯和他同频共振,而且积极主动,这是他之前所没想到的。他为此深受鼓舞,干劲越铆越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