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一家露天川菜馆吃饭,聊天自然少不了“五人小组”,其中最热闹的话题是谢建伟的“大动作”。乐红对区亮讲的大动作和谢建伟亲口告诉杨志瑜的大动作,几乎不差毫厘。

这个大动作用杨志瑜的话说,那简直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手笔,谢建伟正在虎门建自己的工业园,建成后,可供五千人同时作业!

“那这得要多少钱?”喻芳问。

杨志瑜说估计五千万就够了。区亮说不可能,这么大个工程没有一个亿根本拿不下来。

“不管是五千万还是一个亿,老谢的钱都花到他儿子身上去了,他哪来这么多钱?”喻芳很疑惑。

杨志瑜说可能是黄姐拿的钱。区亮就说黄姐不可能有这么钱,她要是有这么多钱,何必还要去干那连名片都不好意思递给熟人的职业?

“黄姐她现在没干那个了,和老谢一起干,帮老谢管账。老谢说黄姐和他的股份是三七开。老谢还说股东总共有四个,明面上就他和黄姐两个。另外两个股东,一个叫光头,另一个叫麻子。”杨志瑜说这话,眼神游移不定,好像此时头顶那片浮云,一会儿向东行,一会儿向西走。

“这还差不多,一定是光头和麻子投的资。”喻芳说。

“那光头和麻子占多少股?”区亮好奇地问。

“老谢没说,我也不好意思问,毕竟是人家的商业机密。我们只是在这里瞎猜,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他老谢最清楚。你说是吧?”杨志瑜若有所思地说。

“说个鸭儿!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只有他老谢最清楚了呀。”区亮笑着说。

“又说怪话!”喻芳气嘟嘟地说。

“那我们不说了,走!回家!老杨忙得很,等他空哒吹。”区亮笑着说完,真走了。

在凤塘大道上,区亮收到一条短信,不方便看,就把手机给喻芳。喻芳打开一看,惊问道:“怎么回事?”

“啥子怎么回事?”区亮见喻芳有些紧张,以为又出了啥稀奇古怪的事,也跟着紧张起来。

“小华给你发了个银行账号,说把一万块打到这个账号上。天啦!不会是他的号码被盗了、骗子发的吧?”喻芳越说越紧张,给人的感觉好像已经被骗了一样。

“不是骗子,是真的。”区亮稳稳地说。

“真的?他的钱不是早给他了吗?”喻芳紧张的情绪有增无减。

区亮把仇小华借钱买车的事说完,喻芳一下就跳了起来,可她跳不动,有安全带管着她,她只“跳”了一小跳,立马靠回去,安全带把她的锁骨勒得生疼。疼是助燃剂,她一下就火上了头,一张鞭炮嘴完全不受控制,只管噼里啪啦一通乱炸:“你这人,我说你啥好呢?你以为你开个奥迪,名片上印个总经理,就是有钱人了是吧?啊!你装啥大款呀,你难道不晓得我们的家底吗?上个月差点连供应商的货款都付不出去,最后差几千块,实在没办法了,我只好厚着脸皮又去找我妈。我没给你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日很好过呀?啊!我一天到晚都愁死了!你在外面做浪子,我们在家吃糨子!各人的屁眼流鲜血,去给人家医痔疮!哼!不借!再说也没钱借!有本事你给我借个十万八来存到账上,我保证啥都不说,随便你怎么浪!可惜哒,屁本事没有,一分钱都借不到!”

话到这里,“屁本事没有”“一分钱借不到”,就像两颗烈性雷管,引爆了区亮脑海里越生越多的情绪火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一个急刹,靠边停下,轮胎在路面划出两道深深的车辙,一声长长的嘶叫,险些把喻芳脆弱的耳膜刺破,她的身子也向前急倾,额头险些碰到仪表台,锁骨再一次被勒得生疼,她心胆俱裂,“啊啊啊”地大叫不止,再也说不出话来,像闯进了鬼门关似的,过了好半天才吼道:“找死啊你!”

区亮扭头看向窗外,不远处几台挖掘机正在啃噬一个小山包,小上包的皮囊已啃掉,露出了红色的肌骨,挖掘机一小块一小块地吃进去,又一小块一小块地吐出来,吐给灰头土脸的泥头车,一辆辆开进来,又一辆辆开出去,不知去到哪里。道路上,来来往往的各色车辆川流不息……他看走了神,越看越朦胧,像过电影似的,竟出现了幻觉,仿佛不远处的那片红,就是这川流不息的车辆碾过人体淌出的鲜血,渐渐地,车流和血流汇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而他,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怎么游都游不出这片红海……他不想吵架,懒得动嘴。可当他清醒过来,回到现实,心又急切起来,禁不住“问候”了一声:“说啊,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呢?”

“有你这样的吗?我不过就是说了你两句,难道说得不对吗?不是事实吗?你以为这钱是我一个人的呀!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公司好!我把心都操碎了,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在老家干得好好的,当初是哪个王八蛋非要我过来的呢?没想到你的心这么狠!想撞死我是吗?”喻芳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哗!泪盈袖,涕满巾,声似嚎……

区亮这人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喻芳一嚎叫,他的心肠立马软下来,紧接着就是莫名的心痛。是啊,我生啥气呢?日子过得这么艰难,大家都不好受,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提心吊胆的。我是怎么啦?怎么这样管不住自己呢?他想到这里,喻芳抽一张纸巾,他也抽一张,边递边不爱不爱地说:“莫哭了,你想多了,我怎么会让你死呢?我不就是急了嘛。哎,答都答应人家了,这回就借给他吧,以后我注意点就是了。”说完,也跟着喻芳伤心难过一阵。

“好啦,真不哭了哈。‘王八蛋’要开车了哦,‘屁本事没有’要早点回去医屁眼的‘痔疮’了哈。你坐好了哈,‘浪子’回头金不换了哈。”区亮见喻芳扯声卖气哭得个没完没了,就想着逗她开心一下,于是故意说些俏皮话。

喻芳破涕为笑,伸出她那花拳绣腿来,又蹬又打。区亮让她蹬让她打。蹬蹬打打,气也就消了下去。

回到市里,在蚝江牌坊接上乐乐,二人又开始有说有笑,好像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回到家里,也就回到了公司。喻芳打开电脑,不过几分钟就把一万块转到了仇小华账上。转了账,也不说,直到仇小华打来电话,区亮才知道已转。哎——这家伙,啥都好,就是嘴巴不饶人。区亮有些小感动。

十天后,区亮去龙时代送货,事先买了几包好烟和几袋零食,他要犒劳收货员。

胡师傅不理解,就问:“你为什么总是要犒劳他们呢?要是被人家误认为你这么做是想搞什么名堂怎么办?”

区亮说:“这你就是外行了,犒劳能让他们收货快,传递单据到财务部也快;有个不良品啥的,主动藏起来,不让公司知道,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我前去换走,以免掉进不合格供应商的名单里;人家公司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他们也友情提醒一下,好让我早准备早预防。既不授人以柄,也不被那些黑心老板坑。

“没错,话不收起说,我的确是想搞点名堂,但我搞的是正经名堂,绝不会坑人害人。我也是没办法,要不是之前被人坑得太苦,我才懒得动这个心思呢。我给你举几个例子吧。

“去年,就是长安上沙那个你只送过一次货、送货不久就全部拉回来的那个客户。收货员收了我们的电池之后,把电池拿去泡水和短路,然后把泡过水、短过路的电池放回到大货中,送到流水线上去。结果全退,换货都不行,客户直接做死。”

“你凭什么说人家泡水、短路?不至于这么下作吧!”胡师傅好不吃惊地说。

“商标腐烂,要么泡水,要么电池漏液。水和碱液截然不同,一看一摸便知。电池放在那里不动就没电了,只有一种可能,自反应。自反应的电流一般都不大,除非隔膜穿孔。隔膜穿孔的可能性极小,几乎为零。电流不大,温度就不高,商标自然不会起变化。可他们退回给我们的电池商标有些翻卷开裂了。这种现象只有高温才能导致。高温来源有两种,一种短路,一种火烤。我们发现电池正负极有擦痕,一看便知是短了路。”

“哇!这些人也真是太坏了吧!不过,你和他们无冤无仇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胡师傅摇头叹息。

“这还用问吗?你懂的。”

“哦,你说的是那个,我懂了。”胡师傅恍然大悟似的应道。

“今年上半年,石碣那个收货员把我们搞得更惨。他竟然把我亲自交到他手上的发票藏了起来!等到付款日,才说我们没开票,结果重开不说,还得交钱登报,发遗失声明。客户是上帝,不好指责,只能犒劳。一犒劳发票就跑了出来。收货员说不好意思,放失了手。弄得老子哭笑不得,还骂不出口,只能说谢谢,只能感叹说这回你可帮了我大忙啦,不然又要登报又要罚款啦,让人家感觉他这收货工作很了不起。上回当,点个亮,我们只好赶紧制作发票签收单,收票签字,留下证据。从这以后,发票才再也没‘丢’过。

“道滘那个收货员就更搞笑。不知他是新来的、不会念‘大数已收,细数未点’的‘收货经’呢,还是他闲着没事,非要我一箱一箱拆开,一盒一盒数给他看。否则,拒收!我当时就急了,你想啊,他妈的十几万只电池,要数到猴年马月去?没办法,我只好去找采购,希望采购能打个招呼,通融通融。

“可采购也说不够话。收货员对采购说,要收你就自己来签字,差了数你自己赔。采购当然不愿承担责任。看来真是没办法了,只好数。说来也真是太巧了,拆开第一箱,没数几盒就发现少装了一对!这下可不得了了,收货员到处叫到处唱,说我们家的货少数。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少了很多很多。

“这下把我的总汗都急出来了。急也没用,还得乖乖地往下数。我心里十分清楚,像这种少装的情况有,但少得可怜。于是我就求他,说下次送货多送几十只,这十多万只电池不可能差几十只。不行!坚决不行!收货员黑着脸,愤愤地说。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好吧,继续数。数到最后,数了一天,衣服像被雨淋过一样,汗水把屁股沟子都泡烂了,矿泉水喝了十几瓶,大号装的。结果你猜怎么样?就少了一对!就第一箱的那一对!你说我冤不冤?回到家里,一头栽倒在**,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一觉睡到大天亮,翻转了好几次才爬起来,全身上下痛了一个礼拜才复原。吃一堑长一智,第二次送货,就送去了香烟和零食,结果就不用数了,万事大吉。”

“那天我去哪儿了?”胡师傅简直听呆了,过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问。

“那天你有急事,卸了货就跑了!”区亮这话的语气里带有责备之意。他说完这话,车已开到了龙时代的收货区。于是停止“举例”。

胡师傅负责卸货,区亮负责“卸礼”。收货员很热情,不仅讲了殷老板和“香水经理”情同兄妹,根本没有那一“腿”,还暴出一“狠料”:“香水经理”从医院跑了,不知去向。这使得区亮惊恐疑惧了很久才慢慢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