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然明媚着,区亮心情不错,回家拉上范童就往深圳赶。第一站去大岭山交收款资料,心想,今天开奥迪来,总不要我下车登记了吧?

于是吹着口哨径直开到拦杆前,停下,等那烟发慢了就骂骂咧咧的保安乖乖地把拦杆“爱呀爱呀”地翘起来。这时还不到两点,下午刚上班不久。

可等了好大一阵,其实也就十来秒,拦杆纹丝不动,保安也不出来张望。睡着了?于是啪啪啪,使劲打喇叭。打喇叭也没用。怎么回事?保安没在?赶紧让范童下去看看。

范童正开车门,后面恰好来了一辆车,喇叭打得山响。范童不管它,只管往保安室冲。刚冲到门口,保安跳出来,破口大骂,骂区亮神经病不懂规矩。

区亮见势不对,赶紧倒车。后面的车又大叫起来。他这才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那车也是一辆奥迪,有些眼熟。

后面奥迪离得太近,一动不动,他斗了十好几盘子,斗到满脸通红,才把车挪到了路边。他的奥迪刚摆正,拦杆就“爱呀爱呀”地翘了起来,后面奥迪一踏油门,“嗯——唔——”,一声长啸,昂首挺胸地冲进了大门!

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范童已登好记,准备放我们进去,后面那辆奥迪钻了空子?嗯,很有可能是这样!

可他还是不服气,禁不住把这事说给了采购。采购听完,喜得不行,就说:“开那奥迪的是我们老板!保安就那脾气,对谁都这样,连老板都畏惧他三分。因为他坚持原则,十多年来,他所管辖的区域是零事故。你不了解他,他这人其实挺善良的,经常帮助那些刚来的小工崽小工妹。他有个叫得响的名字叫‘一夜情’”。

“啥意思?”区亮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别误会,‘一夜情’的意思是,明明今天晚上他还和你称兄道弟有说有笑,可要是你不按规矩办事,明天他照样对你一恶二狠大吼大叫,一点情面都不留。不信你叫叫试试,保证他答应得憨痴憨痴的。”说完又大笑一通。

区亮跟着笑,可笑得不轻松,脸上热辣辣的,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出门时,他特地走下车去,给“一夜情”发烟,边点烟边点头,始终微笑着,不说话,傻傻的。“一夜情”愣愣地看着他,也不说啥,一直目送他和车消失在莞长路的车流中,才垂下眼帘,不住地摇头。

半个月后,区亮收到了“香水经理”的签名订单,货值近十万。这可是他近一年多以来最大的一张订单,而且单价漂亮,结算期还短,这月货,下月结。他抓起电话就给“香水经理”打。他要对她诚心实意地道一声“谢谢”,尽管在那三月不知肉味的日子里,她曾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失望。

“您好,请您过会再打,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一个小女生!

“请问你是——”区亮有些纳闷。

“我是护士。”

“护士!她怎么啦?”区亮有些惊讶。

“请问您是她什么人?”

“我——我——我是——”区亮有些结巴。

“不好意思,我们得对病人保密。再见!”

“别别别,等等等等,你们是哪里医院?不不不不,请问你们是哪家医院,在哪里?”区亮有些慌张。

“您到底是她是什么人?”

“我是她恩人!不不不不,她是我恩人!我得去看望她,麻烦你告诉我一下吧。谢谢你了。”区亮有些无奈。

“不好意思,这恐怕不行。再见!”

挂了!

区亮正叹息,电话又响了!一看,一个陌生电话,心想,莫不是她得知护士消息,知道我着急,借人家的电话打来的?于是使劲地一摁,接起来,“喂,你好!”声音又小又颤,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你好些!”一个小男生!

“请问你是哪位呢?”语速语调语气立马转变,变得客气而富有**。万一是客户呢,他想。

“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啊?忙晕头了吧你!”

“啊!老杨!” 杨志瑜的太监之声的确很有特点,经他这么一提醒,区亮快速反应过来。

“嗯,不错,还算你有点良心。”

“我们八方找你!你死哪去了?你到底是啥子精神啊?”

“说来话长。改天我去你那里,见面再说吧。”

“你现在在哪里呢?”

“凤岗。”

“凤岗!搞半天就在东莞啊!一直在凤岗吗?怎么也不打个电话?你想急死我呀!”

“还是改天说吧。”

“改天说,改天说,那你今天给我打电话说啥?”

“报个平安,还活着。”

“合作?还是活着?”

“都有吧,还是改天一起说吧,我这里还有点事,你先忙,我去的时候再给你电话。”

挂了!

哎!这个老杨!到底怎么回事?区亮假设了很多种可能,喻芳全都给他否了。

区亮对杨志瑜为啥如此关心呢?明君解散时,杨志瑜和乐红、仇小华、谢建伟穿一条裤子,他们仨怎么不学区亮一样也关心关心呢?

他们“五人小组”,若论个人感情深浅,区亮和杨志瑜,区亮和乐红,几乎不相上下。在月光集团,区亮和杨志瑜在一起共事的时间最长,而且有过命的交情。

那是二零零二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区亮和杨志瑜去丽佳棉纺厂住昆明办事处打麻将。在返回他们自己办事处的途中,杨志瑜骑车走前面,区亮紧跟在后面。深夜道路干净,杨志瑜就放开跑,区亮使劲追。来到世博园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一辆没开车灯的桑塔纳眼看就要冲进路口,杨志瑜埋头骑车没看见,区亮看见了,大喊一声:“小心!车!”此时风很大。区亮见杨志瑜没听见,急了,猛地冲前去,一把抓住杨志瑜手臂,猛地一拉,凭借惯性,“飞”出一段,双双倒地。倒地瞬间,桑塔纳擦着自行车后轮飞奔过去。杨志瑜“捡”回一条命。

杨志瑜也救过区亮。二零零四年夏天,他俩调去北京办事处,开辟碱性电池市场。第一批碱性电池是试机电池,运到办事处后,有一小部分已拔碱、漏液。销售副总说要挑选一下再投放市场。于是挑选。那天是星期二,办事处停水停电,天气炎热,杨志瑜就说去外面凉快凉快,不挑了。区亮说还是挑吧,明天有个客户要来看货。于是继续挑。挑不多时,只听得“嘭”地一声巨响。杨志瑜扭头一看,电池爆炸了!再一看,碱液喷到了区亮右眼里!区亮疼得哇哇直叫,快速抬起手,准备揉拭。“别动!”杨志瑜大喊一声。喊完冲进洗手间,一开水龙头才想起停了水。杨志瑜冲回区亮身边,叫区亮抬起头来,蒙住左眼,闭上嘴巴,捏紧鼻子,别动。区亮准备好,杨志瑜剐下裤子,拖出“喷水枪”,憋足气,使劲扫射。杨志瑜尿酸偏高,酸碱一综合,区亮“捡”回一只眼。有惊无险,区亮十分激动,禁不住赞美杨志瑜说:“真不愧是化学系的高材生!”

事有轻重缓急,区亮只好先放下杨志瑜的“活着”和“合作”,赶紧打电话给“香水经理”的助理。

一通电话,啥都清楚了。今年三十二岁的高级白领、工作狂、至今单身的“香水经理”,半个月前体检,报告说,肝癌,晚期。她接受治疗,但拒绝手术。她不动声色,照常上下班,打算把手头的工作做完再辞职。直到昨天她晕倒在办公室,她助理送她去医院,她才把体检结果告诉了助理。区亮找来那张近十万元的订单,一看,日期正好是二零零九年十一月十一日——昨天!

喻芳听说要去看望“香水经理”,赶紧出了门。

出门回来后,对区亮说:“看病人得一大早去,下午就别去了,下午是看死人。”

“我就不信还能把肝癌晚期看活。”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也不再搭理喻芳,安安心心地准备样品、规格书,填快递单。

第二天一大早,区亮抱着一大束康乃馨走进了“香水经理”病房,喻芳紧随其后。区亮见“香水经理”蛮精神,竟忘了问病情,只拉家常。这场面给喻芳的感觉像是在宾馆进行一场商务交流。谈话间,喻芳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香水经理”。“香水经理”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开心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牌子这个香型的呢?”

喻芳笑笑,说:“随便买的,你喜欢就好。”

“香水经理”又问:“你就是喻芳吧?”

喻芳有些惊讶,忙问:“你怎么知道?”

区亮也有些惊讶。

“香水经理”想了想才说:“哎——这事说来话就长了,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给闹的。就是那天你们给我搬家时见到的那个又凶又恶的家伙,他是我弟弟,亲弟弟。我们家就剩我们两个了。我爸妈走得早,我得管他。那套房子是我给他买的,本想他踏踏实实干点事,好成个家。可他不听话,野得很。我想到我的日子不多了,不想让他到时伤心害怕,就只好搬出来。他不知道我生病了。他其实是很在乎我的,不想我嫁人,丢下他。那天他以为区总是我男朋友。哎——本打算等他结婚时我再搬,再考虑我的个人问题,没想到他不争气,到现在还没个对象,更没想到我的身体也不争气。哎——好啦,不说了,我现在不能说太多话。区总你还是去问问你原来那同事杨先生吧,他什么都知道。”

说了半天,这不等于没说嘛!还神神秘秘的!看来真是病得不轻啊!喻芳在心里不住地感叹。

亲弟弟!不是男朋友!区总!她是怎么知道我就是老板的?杨先生!哪个杨先生?区亮突然紧张起来,轻声问道:“你是说杨志瑜杨先生吗?”

“香水经理”点头作答。

区亮差点跳起来,喻芳拉了他的衣角,他才强压住激动的心情,照旧轻声地说:“好的,我到时问问他。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大个忙,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以后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话。”

“香水经理”挪了挪身子,她想坐得更直一点。调整好坐姿才说:“这个你不用谢我,要谢你就去谢杨先生吧。”

怎么又是他!区亮巴不得马上离开,把杨志瑜拉出来审问一番。可他终究还是耐下心来说了再见,才故作依依不舍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