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亮走进教室,正准备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突然“叮咚”一声响,吓了他一跳。一看,一条短信:区先生,能不能帮我个忙,我今天搬家,一时找不到车,想借你的车用一下,行吗?要是你没空,我就找别人。再一看,啊!是她!
这时老师还没进教室,区亮坐在第一排,回头一看,同学们大都不在座位上,他收起课本就往外冲。
回完短信,他赶紧给经常帮他拉货的面包车司机打电话,要求司机无论如何都得帮他跑一趟深圳,刻不容缓。
司机和老婆正在青少年宫陪女儿排练,一个少儿集体舞蹈。女儿要参加市里组织的国庆六十周年大型文艺表演,这是最后一次彩排,如果表现不好,那很有可能被刷下来。女儿很重视,希望爸妈都陪陪她,给她打打气,加加油。司机和老婆也都很重视。他俩做梦都没想到一个只住着十多平米出租屋的外来家庭的孩子,也有机会登上东莞的大舞台。他俩都没啥文化,从湖南老家来东莞打工多年后才结婚生子,为了给女儿创造一个较好的成长环境,才东拼西凑买了一辆二手面包车,干了这来钱相对较多的苦累营生。
所幸司机是个急性子、热心肠,一接到区亮的求助电话,丢下老婆孩子就跑了。
“胡师傅,你一定要记住哈,到了客户那边,千万不能叫我区总哈,叫区经理、区生、区亮,甚至叫小区都行,总之就是不能叫区总。因为这采购经理不知道我就是老板,只知道我是一个业务经理。我见客户都递业务经理的名片,不好意思递老板的名片,没有哪个老板像我这样一天到晚搞得灰头土脸的;也担心大家把我们公司看小了,哪有大公司的大老板出来跑这等低级业务的?还有,你不能说你是外面拉货的,你就说你是我们明君公司的专职驾驶员,主要负责物流。是物流,不是送货。总之呀,职务往小说,事情往大说……”区亮一路上都在反复叮嘱、强调。
“这娘们也真是,早不搬迟不搬,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搬,搬完估计天都快黑了。”胡师傅还在牵挂女儿,有点小情绪,却没对区亮说女儿正彩排的事,他不想给区亮压力。
胡师傅说“好的”,区亮就自顾自地往下说:“没事,今天我们都辛苦一下。如果不出意外,搬完这个家,你我都有得忙了。”
“怎么说?”胡师傅打开了才皱起的眉头。
“我跟这采购经理打交道都快两年了,啥办法都用尽了,她就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她属于那种给你希望却总让你失望到最后你不得不绝望的人,想骂骂不出口,想哭哭不出声。这回她既然主动找到我,肯定就有戏了。这戏可大了,他们公司一年的电池采购额绝对不会低于一百万。这样我明年的目标任务至少就完成了五分之一。你想想看,你接下来是不是就更忙了?”区亮越说越兴奋。
“哎,早说嘛。放心,等会保证把这个家给她搬得巴巴适适的。”
“要得要得。”
“锤子哦。”
胡师傅很高兴,见区亮又说家乡话“要得”,也跟着学一句“锤子”。说完,哈哈大笑。区亮跟着哈哈大笑。
区亮敲采购经理房门时,听见房内有吵闹声,立马住了手。仔细一听,一男一女。再敲,门开了。开门的男人恶狠狠地看着区亮和胡师傅,像要吃人。也就看了几眼,话不说屁不放,转身就走。区亮不知这“待遇”有几个意思,竟不敢抬腿进屋。正犹豫,只听得恶男一声大吼:“滚吧!”接着采购经理就从房间里“滚”了出来,极快速地走到区亮面前,说:“谢谢你们!”区亮说:“没事!”声音低得有些沉重。
胡师傅见到客厅里的大包小包,手就开始发痒,热情地问:“这些都是我们的吧?”
话音刚落,站在不远处的恶男又吼上了,“还说不是!都我们了!”
胡师傅受了惊吓,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放下包。
“不管他!我们走!”采购经理怒气冲冲地说。
区亮想到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吩咐胡师傅,说:“多搬点,争取一次搬完。”
胡师傅曾在搬家公司干过,打包搬东西可是个行家里手,再复杂再难搬的东西,只要到了他跟前,都会服服帖帖。他一眼扫过去,一肚子的加减乘除,很快就有了答案:“你背这一大包,提这两个桶,剩下的全部交给我。”
“开啥玩笑!这么多,你一个人?”区亮勒紧嗓门轻声叫道。
“废话!快帮我把这个布包绑在左腿上!”胡师傅说这话时,已给自己的右腿绑了一个小布包。接着用绳子捆好两个中等个头的包,一个斜挎在右肩,一个斜挂在左肩,活动活动,感觉还行,就让区亮把那个最大的包放到他背上,背着,又把一个相对较小的包挂在脖子上,飘在胸前。然后一只手拉一个旅行箱。还剩下一个蔫巴屁臭的布包和一条精神饱满的毛绒狗。怎么办?好办。包顶在头上,狗衔在嘴上。
采购经理背着一个旅行包,手里提着两个小匣子,看样子,一个装化妆品,一个装首饰。她早已站到了门外等候,见胡师傅“全副武装”走出来,先是一惊,紧接着就笑喷了。
不仅采购经理笑,连那一直站在客厅中央“监工”的恶男都笑了。
区亮只在心里笑,脸上始终紧绷着,给人一副十分卖力的样子。区亮看不见胡师傅的脸,不知道他有没有笑。
采购经理在前面带路,区亮走中间,胡师傅走最后。楼梯间有些逼仄,光线又不好,不能快下,只能一个台阶一歇脚。胡师傅更下不快,他嘴里的狗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用脚看。采购经理虽没负重,可她的高跟鞋不让她快下。
“还好,就下一楼。”区亮正在心里感叹、替胡师傅紧张,不料电话却响了。两手不空,怎么接?不管它,让它叫,下楼再接。
电话铃声是那种很急促的尖叫声,他担心“电话一响,黄金万两”的业务电话漏接,特地开到了最高音。
一声接着一声急促的尖叫声,声声都叫急性子的胡师傅着急,巴不得一步下到楼底。手机尖叫一声,他的心就紧一下。再叫一声,再紧一下。叫叫紧紧,紧紧叫叫,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这种节奏,反倒不如起初紧张着急了。要是这电话铃声就这样一直叫着就好了,可这该死的急促尖叫声却偏偏在眼看就要下到楼底的胜利时刻,只叫到一半就停止了,另一半出不来,一下就打乱了胡师傅的下楼节奏。胡师傅心头一咯噔,腿一颤,脚一滑,一个踉跄就栽了下去。没长“后眼”的区亮和采购经理,仿佛就在刹那间,也一一栽了下去,像玩多米诺骨牌那样。顿时,大包小包、瓶瓶罐罐和着三个走不快的“瞎子”,没经几番沉浮,全都在楼底平台上归结成了一个整体,三人呼天喊娘、魂不附体的尖叫声跟着归于一体。
我的个天啦!乱得简直不成体统!乱成了一锅粥!他妈的!完啦完啦完啦!要命要命要命!区亮在心里一遍遍地哀叹着,无助极了!更要命的是,两个汗流浃背臭烘烘的老男人竟机缘巧合结结实实地趴到了刚点过香奈儿的采购经理的玉体上,区亮碰头,胡师傅追尾!
三人奋力挣扎起来。还好,都没受伤。可区亮的心受了伤,他十分担心他的大订单因此泡汤,尽管采购经理不断地说“不要紧,没关系”。直到搬家结束,狼狈钻进车里,他还在担心。
胡师傅不管区亮担心,只管把他那兴奋的脚往油缸里伸。他已得到消息,女儿被选上了!他要赶回东莞给他的掌上明珠庆祝一番。
机荷高速、莞深高速一路畅通,车到黄江,区亮才想起看手机。没想到那个该死的未接来电居然是乐红打来的。不,人家哪里该死了?不是约好放学聊聊谢建伟的“大动作”吗?你自己不打招呼提前跑了,难道人家不该打个电话关心一下吗?是的,该打。他想到这,立即拨通了乐红手机。
“你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呀,天都擦黑了!我已回到企石了,下个礼拜我们再聊吧。”乐红很不耐烦,说完就挂了。
回到家里,区亮还没缓过神来,本打算先歇一歇,再把今天的遭遇讲给喻芳听,不料还没起头,喻芳就不依不饶地扑了上来,非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然就要离婚!天啦!这种事怎么说得清楚?区亮急得双脚跳,不知如何是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喻芳坐到区亮身边,打算清问他为啥这么晚才回家,刚坐下,她就嗅到了区亮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还说出了香水的牌子、香型。
区亮身上的香水味来自采购经理。采购经理平时都把香水喷在腋下,这回走得匆忙,就喷到了耳背。他两三小时前和采购经理在那锅粥里“耳鬓厮磨”了一番,香水不请自来。
可喻芳都把他逼问到了墙角,都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他还是不明白这香水到底来自哪里。他鼻炎较重,除了氨水、油漆、辣椒等特别刺鼻的味道外,其它诸如花香、汗味、煳味等较柔性的气味,不论香臭,一点都闻不到,那就更别说淡淡的香水味了。相反,喻芳的鼻子比狗还灵,再淡的香水味她都能闻到。
区亮认为喻芳完全是无中生有无理取闹,不就没打招呼回来晚了嘛,不就没回短信嘛,多大点事呢?再说我都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解释过了,给人家采购经理搬家,中途出了点状况,甚至包括我们三个人撞到一起都说了,你为啥还不相信我呢?为啥非要说我一定有了外遇?甚至都怀疑到乐红和申老师头上去了!我要真是这样的人,还费尽口舌把你“请”来身边干嘛?
闹到最后,区亮就说,你不会是自己有了外遇,故意倒打一钉耙吧?真是可恶到了极点!离就离!谁怕谁!我就不信离了狗肉不成席!
喻芳见区亮气成了筛子做的锅盖,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去开门,打算把区亮先晾起来,之后再作打算,不巧遇到乐乐来敲门。
区亮见到乐乐,立马扑过去,抱起来,狂舞三圈,笑呵呵地说:“宝贝作业做完了?走,我们去把杜甫的《登高》拿下!”于是边走边想: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泪水滚滚来!
喻芳借区亮“演戏”之机,赶紧钻进洗手间,把一张泪痕斑斑的脸洗了又洗,擦了又擦。
该睡觉了。区亮等了很久,喻芳始终没来。她到乐乐**睡去了。这一夜,乐乐把喻芳搂得很紧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