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天地君亲师,对着自己的恩师,楼子规做不出当面斥自个儿恩师荒谬的事来,但脸色已经阴沉的可怕了,“恩师,这话就到此结束吧,”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楼子规转身就要走。

“督师,”幽道长这时开口了,还是仙风道骨的模样,“您能否听贫道一言?”

“道长要说什么?”楼子规声音不无嘲讽地道:“再说一遍我是天煞孤星?”

“你是,”幽道长看着楼子规,不等楼子规发怒,道长紧接着便又道:“督师出生之时,楼府后园杜鹃啼血。”

“你想说什么?”楼子规问,这跟劝他去争天下有关系吗?

“贫道记得那一夜的事情,”幽道长捻一下颌下的长须,低声道:“那夜杜鹃啼血,天有薄雾,楼府中人叫喊天象不详,其实雾为阴物,这是黄泉白鬼在送子,何人才当得起百鬼送子?只有命格至尊至贵之人而已。”

楼子规冷笑道:“道长,我敬你是恩师好友,但这不代表你能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若不是道长力荐,”徽湖先生说道:“承影,你我也成不了师徒。”

“你有死劫,”幽道长双眼直视着楼子规的眼睛,“过了这个死劫,这个天下就无人能绊住你的脚步了,督师。”

妈的,楼子规心中暴一句粗口,转身就走。

徽湖先生要喊,幽道长拍一下老友的手背,笑道:“莫慌,该是令徒的那就是令徒的,他自己会想明白的。”

军帐外,众位乌霜铁骑的将军站了几排,看着楼子规。

楼子规看方堂和沈沐,“我恩师让你们杀祉王,你们就杀了?”

方堂一缩脖子。

沈沐则是一副要杀要剐,任由楼子规决定的模样,道:“督师知道了?”

方堂把脖子又一梗,道:“宁光源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杀了就杀了,原本,原本圣上就不想他活。”

“闭嘴!”听方堂提圣上两个字,楼子规眼见着就怒了。

方堂说:“那些呆原地不动的人,哪个不是受过皇恩的?这里面还有皇亲国戚呢,那帮人都不勤王,我们乌霜铁骑的将士就该死吗?”

楼子规没再说话,抬腿就将方堂踹跌在了地上。

“督师!”有将军喊了一嗓子。

邓荣喉咙哽滑一下,想说圣上对我们有恩,但是看看跪在地上的同僚们,邓荣把这话又咽了回去,那些呆原地装死,拥兵自重不去勤王的人,哪个不是受过皇恩的?

“好,”楼子规点一下头,道:“你们这是联手逼我,明日要跟我走的人,就跟,不愿去尽忠的人,就留下好了!”

将军们跪在地上不起来。

楼子规甩袖而去。

“莫慌,”幽道长在帐中跟徽湖先生道:“令徒没杀人不是吗?”

徽湖先生目光微动一下,随即双眼就如一潭死水了。若真是一心忠君,手下私杀亲王,跪地逼求弃君,他的好徒儿应该暴怒杀了这些叛逆才是,只是踹出一脚?这怒气来得也太小了点。

楼子规走进了自己休息的帐中,宋谨也不通报,跟进了帐中。

“出去,”楼子规怒声道。

“督师,”宋谨往楼子规的面前一站。

“你也要背叛圣上?”楼子规问。

“圣上对我有恩,”宋谨苦笑道。

“那你还要说什么?出去,”楼子规手往帐外一指。

“督师,”宋谨双膝一弯,跪在了楼子规的面前。

“你想我动手扔你出去?”楼子规冷声问道。

“其实督师你心里也清楚,”宋谨跪着不动,抬头看着楼子规道:“我们就算解了京师之围,那些按兵不动的人也一定会反,因为圣上不会放过他们。就算圣上大度,恕他们无罪,可圣上连自己的母族都能诛去,那些封疆大吏,那些领兵的大将,谁会相信圣上会真恕他们无罪?”

楼子规坐着听宋谨说话。

“圣上对督师有救命之恩,这谁都知道,”宋谨又道:“可我们护卫圣上,就要卫护整个宁氏皇族,督师,这些人我宋谨觉得他们不配。”

“圣上已经撤藩,”楼子规冷道。

“只要皇族延续,藩王就一定还会有,”宋谨道:“只要雍宁朝还在,我们武人永远就是读书人眼中的低贱之人,不是吗?”

楼子规沉默了。

“我看凭圣上的本事,就算京师城破,他也不会有事,”宋谨近一步劝说道:“圣上就不像个皇帝,我亲耳听圣上说过,他是被逼无奈才坐上的龙椅。督师,雍宁朝灭,不代表圣上就得死,大权在握之时,如何待圣上,全由督师作主。甚至于,督师不要这江山,你也可以将容颜一新的江山送到圣上手里,不是吗?”

“出去,”楼子规冲宋谨挥一下手。

宋谨起身,“我说的话,督师其实都明白,就算是燕回太子还活着时,督师就已经将安远六州变成楼家天下了。”

楼子规呼地抬眼看站起身的宋谨。

宋谨冲楼子规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这一夜楼子规一个人坐在军帐里都想了些什么,这天乌霜铁骑的军营很安静,连战马都少有嘶鸣声,众多的目光都投注在楼子规这座没有点亮灯烛的军帐上。将军也好,士兵也好,大家都在等着楼子规的决定,这决定的意义,就像方堂嘀咕的那样,老子的后半辈子就看督师怎么选了。

到了第二日的拂晓时分,比大军先行几日的一队探马回到了营中,他们又给楼子规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小的打探过了,”这队探马的小队长站在楼子规的面前,面容疲惫,但声音中气很足地跟楼子规道:“前方谷口的兵,是左虎卫大将军窦宜,驸马封敬手下的人马,封驸马和窦大将军都在军中。”

“这是拦路不让我们走啊,”有将军马上就摇头道:“督师,我们没跟北胡人和流寇对上,先得跟这帮想造反的人打上几场啊。”

“就算把这二位收拾了,前头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在等着我们?”方堂开口道:“等我们把这些人都收拾了,我们还有时间去解京师之围吗?”

“督师,”另一个乌霜铁骑的将军道:“我们把手里的兵都拼完了,就能救下圣上了?”

将军们一时间都激愤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话,无外乎都是他们不能这么傻。

“我看啊,我们回去把秋丰城这一带先给占了,”方堂是所有将军里说话最大声的,“先把地方占了再说!”

“督师,”宋谨看着楼子规道:“我们若是前行,也许安远就会被心怀叵测之人给占了,这样一来,我们就连退路都没有了。”

楼子规手指敲两下桌案。

军帐里顿时鸦雀无声了,将军们都看着自家督师。

“方堂,邓荣听令,”楼子规道:“你们各带两万兵马,今日天黑之前,我要看见窦宜和封敬的人头。“

“督师你还是要去京师城?”方堂问。

楼子规冷道:“怎么?我要去京师城,你就造我的反?”

“末将不敢,”方堂忙就低头道。

“拿不回窦宜和封敬的人头,你们自己提头来见我,”楼子规将桌案一拍。

“末将遵命!”方堂和邓荣领了将令,退出军帐。

站在帐外了,邓荣神情复杂地看一眼方堂,道:“我们这么做对得起圣上?”

方堂低头踢一脚脚下的石子,“对不起。”

邓荣也是低头看地。

“圣上是好人,”方堂连踢了几块石子后,抬头道:“但为了圣上,让督师错失夺天下的机会吗?我们不夺,一帮子人争着夺呢!”

邓荣沉默不语,救命之恩和江山,二选一,怎么选?

方堂和邓荣各自点了两万兵马,分了左右两路,往前方的谷口杀去。

“宋谨,”楼子规将方堂和邓荣派出去,又拿了一支令箭交给宋谨,连点了数位将军的名,道:“你们带六万兵马回秋丰城一带,将这一带拿下。”

众将军听了楼子规的这道将令,一愣之后都是大喜过望,自家督师这是要占地盘,夺天下了!

“你可以放心了,”军帐外,幽道长冲徽湖先生笑道:“楼督师知道他要什么,这样的大好河山,哪个男儿不想君临?”

徽湖先生点一下头,与幽道长转身往旁边走去。

军营旁的树林里栖息着一群南飞过冬的大雁,大雁阿鸣从军营的上空飞过,看着大队的乌霜铁骑往来路上奔去。

“督师是不是不去京师城了?”等阿鸣回到林中,马上就有同伴开口问它。

“是,”阿鸣点头。

“听说好多人要杀小药呢,”另一只大雁说:“督师就看着小药被坏人杀死吗?”

“昨天那个脸上刻字的老头子不是说,江山什么的吗?”一只年纪很轻的大雁道:“督师是想当皇帝了?”

“这就是人类,”南飞队伍里最年长的大雁摇一下头,“为了权利,他们人类什么都做的出来。”

大雁们一阵无语,原来人类这么可怕。

“走吧,”阿鸣看一眼已经升起的秋阳,说:“路过京城时,我们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小药,省得这个傻姑娘还指望她家督师会去救她呢。”

大雁们飞上了天空,

楼子规走出了军帐,抬头看向天空的时,看见一行大雁排成了人字型,往南飞去。

“督师,”沈沐走到了楼子规的近前,低声禀道:“宋谨他们走了。”

“嗯。”

“圣上那里?”

“她不会死,”楼子规轻说了一句,凭着宁姑娘的本事,楼子规相信这姑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