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均意躺在**,目光停在天花板上。

窗外的雨声闷闷的。时间已经很晚,易慈和她爸妈应该都睡了,他也应该早点闭上眼睛睡觉,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想,在这张陌生的小**睡个好觉。

雨越来越大了。哗啦啦的,风吹得窗户摇动,台风已经登陆。

无论是小雨暴雨,对别人而言雨声或许是催眠的白噪音,可对他而言聒噪而刺耳。

纽约总是下雨。

当时从病**只能看到一小片窗外的天,灰灰的,丑丑的。打开窗户,他能闻到雨的腥味。在那段不能说话,无法与外界交流的日子里,他的世界仿佛总是带着一层雨的滤镜,永远阴郁而潮湿。坏天气,坏情绪的温床。

做复健那几年,他梦游过几次。

某个深夜,他走进了一个被'父亲'唤醒的梦中。那个穿着黑袍的影子推推他的肩膀,手里拿着一只蜡烛,对他说,我们该走了。

要去哪里,他不知道,就那样跟着对方一路走出公寓,走出大楼,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突然,那个穿着黑袍的人消失了,没留下一句话,他就那样被丢在那里。他走了很久,发现自己走不出那片旷野,找不到出路。走累了,他再没有力气,在一片草地席地坐下,再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第二天头脑昏沉地被人推醒时,李均意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公园的草坪上,他躺在那儿淋了一晚上的雨,直到清晨才被人发现。

还有几个夜晚,徐诗发现他深夜梦游到琴房弹琴。

他不知道自己做过那些事。从那种状态中醒来时总有点恍惚,难以分辨面前的世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局部意识仿佛形成了另一个宇宙,而他需要允许两套规则在身体里运行,就像用大脑同时运行两种系统。

离开纽约前,徐诗问他,这种状态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李均意反问她,你觉得我什么状态?

徐诗说,你还没有好起来。

李均意再次反问她,那你怎么确定,我以前就真的身心健康?我真的'好'过?

徐诗不说话了。

他最后宽慰徐诗,说,我回国就是去找医我的药。

到底能不能'好'起来?'好'又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他不知道。

他做得还不够好吗?

要做哪一步才是'正常人'?有时候也会觉得困惑。

到底怎么区分正常和不正常,做测试,做量表,看病历?到底谁定的标准?因为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所以是不正常。

医生问起他的梦。

他跟她聊易慈。聊他们一起下课回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聊她给自己买的小蛋糕,送自己的书,看向自己的目光。

医生打断他,说,我说的是,你的梦,我们需要分析你的梦。

他答,我讲的就是我的梦。

没见面之前,李均意用她来区别那两个世界。只要她出现,不用怀疑,那一定就是梦了。

现在也是,他在那片本该没有人的雪地里发现了她的踪迹,她在很高的地方站着,隔着高入云端的悬梯。他往上走,往云端,往风雪飘来的地方走,在心里想,这是雅各的天梯吗。他呼吸变重,爬得有些吃力,但已经快要靠近她了。

走到尽头,他筋疲力尽地站在她面前,张开手想要拥抱她。没抱到,她一瞬间就消失了。他只抱住了他自己,和一阵风。

李均意从梦里睁开眼睛。

感觉到什么后,他转头看向床边。

易慈趴在床边看他,他们的脸相距不到10公分。

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均意下意识伸手掐了下她的脸,确认。

她没有消失,还拍掉了他的手。

“你怎么是这个反应?”易慈表情很失望,“你不是应该被我吓到吗!”

我刚刚梦到你了,李均意心道。

他坐起来,问她:“你进来做什么?”

她理直气壮的:“我来叫你吃早餐啊。你平时不是都早起吗,今天这么晚都不起来,一回我家就睡懒觉啊?”

李均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是有点迟了。

他坐起来,看她穿的24号球服,问:"又不能出门,穿球衣做什么?"

易慈说:"没找到以前的睡衣,拿这个当睡衣穿。"

没说两句话,林以霞探了个头进来看他俩,皱着眉骂易慈:"都跟你说了别吵人家睡觉,平时工作那么忙,难得回来能休息几天。"

易慈怒道:"我没吵他,他自己醒的!"

"没吵?没吵那你进来做什么?趴人家床边上做什么?"

"我,我能做什么,我找他脸上的痣!不行吗?"

“那你为什么脸红,你敏感肌啊?”

李均意没有加入她们的纷争, 默默收拾好床出去洗漱。朝厨房那边看了眼,易叔叔在给他们准备早餐。到卫生间洗漱,他盯着架子上那个粉色的漱口杯和配套的牙刷看了很久。旁边那套是同款的蓝色,易慈的,她自己不想用粉色,昨晚二话不说先拿走了蓝色。

他拿起那把粉色牙刷,开始刷牙。

早餐是蒸云吞和枸杞叶牛丸汤,易慈额外还要吃三个水煮蛋。

餐桌上的气氛很家常,也很容易让人放松,让李均意忍不住又在心里自我怀疑了一遍,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

或许他清醒地活在自己的梦中。

被台风困在家里,不能外出,做得最多的事情好像就是吃和睡。窝在家里打边炉,打牌,打游戏,这就是欢度放假台风天的最好方式了。

白天没事的时候易慈就拉着李均意玩牌,一开始两个人玩抽乌龟,接着易新开申请加入游戏,于是变成三个人斗地主,到最后林以霞看他们三个玩也坐不住了,翻箱倒柜地找出家里那副缺了好几张牌的麻将来和大家同乐。

易慈原本以为玩这些游戏怎么说都要被李均意智商碾压一下,结果打了两天下来,她居然还靠着自己那烂到爆的牌技赢了不少?

想来真相只有一个。

回房间后易慈质问他:"你不觉得你这样放水太明显了吗?"

李均意说:"这不是放水,是人情世故。"

易慈抱起手看他:"你拿人情世故跟我们玩牌啊?"

李均意改了口风:"倒也不完全是人情世故。"

易慈:"那是什么?"

李均意把手放到左胸口:"是责任,是感召,是……"

听不下去,易慈一脸无语地捂住他的嘴。李均意看了她几秒,突然亲了亲她的手心。易慈把手拿开,心乱了几秒,目光不知道该往哪放。

他又凑近亲了她一下。

易慈这次睁大眼看他。

李均意小声说了句抱歉,又道,"我以为你是想要我亲你。"

书房的门关上了。一门之隔外,爸妈都还在客厅走动着,他们就靠在门背后接吻。她甚至忘了是谁先开始的,反正就那样发生了。

这好像是在做坏事,可感觉并不赖。

有脚步声,林以霞讲着电话回房间了,路过这扇房门。

等分开一些,李均意轻轻笑了一声,低声说,老师在外面啊。

易慈还抓着他的领口,"我不怕老师。"

李均意一脸苦恼的样子:“你把我压在这里亲,还不让我走,我要告诉老师。”

易慈:“去告啊,不然你现在就喊两声,看有没有老师会来救你。”

李均意摸摸她的头发,还要说什么,易慈拿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小腹,问:“你平时锻炼吗,有没有腹肌?”

李均意:“你以后就知道了。”

易慈一脸自豪地道:“我有哦,你想看吗?”

李均意挑起眉看她:“你这算不算性骚扰我?”

易慈笑:“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兴奋啊。”

李均意扶着她的肩膀,把距离稍拉开一些,不让她再继续撩拨,“别太过火。”

这个时代还有这么发乎情止乎礼的男人也是稀奇。可他越正经,易慈就越觉得他是在假正经,忍不住想逗他。

她继续靠近一些,认真道:“等你醒的时候,我真的在找你脸上的痣。”

李均意问,找到了吗。

易慈凑近,在他听力不太好的那只耳朵靠近脸颊的地方碰了碰,说,在这里。语气高兴得像发现了一个星系。

有些时候,李均意无法分析出易慈为什么开心。她好像总是能因为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笑起来,看他用粉色牙刷会笑,看他帮易叔叔择菜会笑,找到他的一颗痣也会笑。

李均意低头吻她。

下一秒,砰砰两下敲门声突然在耳边炸响。易慈吓得一把推开他,瞪圆了眼睛。李均意被她推出几米,正好推到一把红木椅子前,他顺势坐下。

俩人面面相觑。

易新开没听到里面应声,在门外又敲了两下,大声道:“你俩在里面干什么啊?快出来食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