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慈在书房里看那几份合同,他的病例,诊断报告,婚前协议。李均意捏着支红笔,在她对面批卷子。

看了没一会儿,易慈冷不丁找回些当年坐在这个位置上写作业的感觉,越看越困。尤其是那份厚如习题册的婚前协议,简直比数学题还无聊透顶。实在看不进去,她开始唉声叹气地趴着转笔玩,看李均意批卷子。

“是月考卷吗?”她没话找话。

“嗯,好像是学校自己出的卷子。”

“你现在还会做这些题吗?”

“会吧,题不是很难。”

笔滑下来,掉在桌面上。她问:“你猜林老师跟我说了什么?”

李均意头也不抬,在卷子最后那个大题上打了个叉,“应该会让你考虑清楚要不要跟我结婚。”

哦。易慈撇撇嘴:“你又猜到了?”

“她问我的时候表情就不太好看,反复问我好几遍谢家的事情,问我身体情况。这很正常,换作我是林老师也会有这样的担心。”

易慈眯起眼睛:“那你猜我怎么答林老师的。”

他语气平淡:“这还用猜吗,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你都要跟林老师对着干。”

易慈:“嗯嗯,你这一步都算到了。所以呢,你难不成觉得我为了跟林老师对着干不顾家人反对都要嫁给你吧?”

李均意摊手:“我可没这么说。”

“你还不止算计我这边是吧,还丢给林老师一堆什么吓死人的协议,合同,企图用金钱蒙蔽我爸妈和我的双眼。”

李均意有点好笑:“你怎么这样想我。”

“难道不是吗?你这个人就是一肚子阴谋诡计。李均意,你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偏不上你的当。”

他手里的笔顿了下,又低下头去改卷子。大概是改到一份成绩不好的,易慈只见他一直在打叉。

易慈不看他了,转头去看窗台上易新开挂起来玩的风球,和为了防台风粘在窗户上的胶带。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她枕着手臂,用笔去拨那颗风球。

“感觉你适合结婚,又不是很适合。”易慈说,“我不明白你。你现在的很多所做所为时常给我一种违和感,像是……像是你自己说的,你在用一些东西约束自己,你努力去靠近一些东西,和这个世界更亲近一点,让你看起来没那么奇怪。”

李均意抬起头,幽幽问:“难道你怀疑我不是人类?”

易慈笑,拿虚拟的手枪瞄准他:“何方妖孽,还不现出原形!”

他很配合:“女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几百年前救的一只狐狸。”

“不认得,速速拿命来。”

他快憋不住笑了:“本来就是你的啊。”

易慈刚要接话,他爸突然敲了敲门,端着两碗龙眼冰进来给他们吃。也没多待,放下吃的装模作样关心他俩几句就走了。最好笑的是,走的时候给他俩关上了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爸爸做的龙眼冰没甜品店那么复杂花哨,去核龙眼加红糖水加碎冰,再放上一些干桂花。她爱吃这个,没一会儿就干掉一碗。

吃完自己的,她看李均意吃半天还剩了几个在碗里,也不知道还吃不吃,遂提问:“不吃啦?”

李均意说不想吃了。

她把那个碗拿过来,两三下把他剩的也吃掉了。

李均意抬头看她一眼,指了指她手边的水杯:“吃完甜的,饮水。”

她抬起杯子喝了口水,问他:“还要批多久啊?”

李均意说:“快了。”

她没事情干,拿手机出来玩小游戏,玩到后来,越玩越困,不知怎么就枕着手臂睡过去了。睡得不熟,她进入一种奇怪的浅眠状态,肉身在休息,意识依旧清醒,还能感知周围的一切。她能笔尖擦过纸张的声音,雨打窗台的声音,屋外偶有的一些响动。这个房间是让人觉得安全、舒适的,尤其是书桌,她就没睡过这么舒服的桌子。

接着,易慈感觉脸被什么碰了碰,然后是眼睛。她猜,李均意又捏她脸了,好像还亲了亲她的眼睛。

最后是被什么味道给香醒的。

她抬起头揉揉脖子,发现李均意没在房间里了,而自己身上搭着他的薄外套。

空气全是扑鼻的香味。闻几秒,人彻底清醒了。

她连蹦带跳奔出去往厨房跑,大声问:“今晚食咩啊?”

李均意先端着个大碗出来了,给她报菜名:“酸梅鹅。”

易慈眼睛一亮:“正啊!”

林以霞又端着两个盘子走出来,说:“滑蛋牛肉,青菜。”

易慈:“嗯嗯,牛肉好,牛肉靓!”

易新开最后端着砂锅出来了,满脸是笑:“你俩爱喝的莲藕猪骨汤,还有个鱼。小慈,你去端。”

满满一桌子菜,搞得像是什么年节。她带着李均意回来了,大概爸妈看来是堪比年节的日子。挨个把菜都吃了一遍,积极夸赞爸爸的手艺,把易新开捧得眉开眼笑的。四人围坐一张圆桌,也没人再问起李均意那些糟心的往事,他们说,笑,聊桌上的菜,互相分享各自的近况。

林以霞说,这届学生是她带过最差的一届,不服管还特别懒,也不知道今年能上多少重本。

易慈说,回去以后冬训就要开始了。她带的几个运动员成绩都不是很突出,愁人。另外,她有时候把握不好对学生那个度,太亲切不好,太严厉也不对,她时常感到困惑。

易新开说,前段时间拉了个乘客,是个靓女,上车后提前给了很多车费,说她没有目的地,乱开就好。易新开看她心情不佳,特意选了些风景开阔的地方开,等路过一个大桥,靓女看着窗外,突然掩面哭了起来。一直开到黄昏,靓女两手空空地在机场下车。临走时,易新开给了她几个自己兜里的蜜橘,让她别太难过,实在太累就去哪儿散散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轮到李均意,他端着碗哑然半天,最后道:“我最近在……”他难得吞吞吐吐的,“在犹豫要不要去做一件事。对我而言,那是个很困难的选择。”

易慈问:“什么选择,to be or not to do吗?”

林以霞翻白眼:“你出去千万不要讲英文丢人现眼。”

李均意低头笑了。

明明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一听她说这种话就会笑成这样,看起来没那么聪明了。

反正也笑了,目的达成。易慈转头去看林以霞,回嘴道:“我又没说给你听。”

易新开:“吃菜!吃菜!”

饭毕,等陪易慈洗过碗,李均意说该走了。易慈陪他出去告知爸妈,说他会去酒店,等台风过境后再来接上易慈一起回去。

易新开蛮舍不得他走,问道:“那这几天都吃什么啊?酒店里的餐应该也不好吃吧。”

林以霞:“外面雨很大。”

易新开:“不然就住家里吧,有房间的啊。”

易慈:“……这合适吗?”

易新开朝她摆摆手:“要是别人,你第一次带回家肯定留在家不合适,但阿仔不一样啊,他不仅是你男朋友,也是这个家的阿仔嘛!都回家了为什么还要出去住?外面刮风又下雨的,一家人待在一起比较好。”

这理由也太牵强了。

易慈又去看林以霞,本以为林老师怎么都会反对两句,结果看到林老师已经抱了套干净的床单被套出来,一言不发地往客房那边去了。她刚刚不是还说不太支持吗?不支持还让他留在家里睡?这也太矛盾了吧,原则呢?

易慈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易新开,又去看边上的李均意。

对方朝她笑了笑,仿佛在说,这可不关我的事。

司机来了一趟,把他的行李送到门口就离开了。易慈一脸懵地看着爸妈帮他铺床、收拾房间,脑子里冒出无数个省略号来。

实在无言以对,易慈摇摇头,去鱼缸前看小金鱼。

看了没一会,他也走了过来,立在她身侧。易慈随意指了指一条,问,这叫什么知道吗?李均意答,丹凤。她又指了一条,这个呢?他说,布里斯托。那个呢?他说,蝶尾。

易慈说,那年你送我的小金鱼突然死了,我很难过,伤心很久。自那以后我爸爸开始学着养鱼,都快养成半个专家了。我知道,他是想用很多新的小金鱼来让我忘掉以前那两只。

李均意问,那你忘了吗?

易慈想了想,答他,如果你没出现,我应该会说服自己忘了的。不管用多久,用什么方法,我会说服自己去试一试的,我也很怕一直活在过去里。唉,林老师他们总是觉得我没放下你,我在等你,他们把我想得怪深情的。怎么说啊,是也不是吧。我是没办法,你明白吗?

李均意点头,嗯,明白的。

易慈说,你可千万别觉得我是那种大情种非你不可这么多年就等着你啊。她又重复一遍,我没有,我不是。

李均意继续点头,嗯,你不是,我是。是我非你不可,这么多年就等着你。

感觉被肉麻到了,易慈嘴角一抖,随即毫不犹豫地出掌,不轻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苍天可鉴,她真没用什么力气,可这人纸糊的一般,轻飘飘往边上一倒,一副扶风弱柳的样子。她还在疑惑这人吃错什么药了,接着她爸妈从客房里走出来,好巧不巧看见了这一幕。

易新开皱眉,问她:“小慈,你在做什么?”

林以霞瞪她一眼:“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学咏春?”

而李均意在一旁无辜地望着她。

易慈:“……”拳头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