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慈认为,他们那段奇怪的友谊应该是从一个苹果开始的。

因为怀着愧疚心理,第二天下午去上学时,易慈在家里搜寻一圈,翻翻找找半天,最后感觉果盘里那个胖胖的大苹果还不错,放书包里上学去了。

放学后,她没像以往那样跑去球场等李均意来逮自己,飞速跑向高中教学楼和初中教学楼交汇的那条路上等着。

没一会她就等来了那个单肩背书包的李均意。

他们在人群里对视一眼,没说话,很默契,一前一后往校门外走。

走出校门后,他们还是维持着那个一前一后往家里走的模式,像是谁也不认识谁。

走在前面的易慈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转身小跑到他边上,从书包里摸出那个苹果,递过去。

李均意没接,回她一句:“干什么?”

易慈哄他一句:“昨天对不起。”

他说:“我没生气。”

她啧一声:“生气就生气,你又装什么,累不累!”

“……”李均意扭过头看她,“我装什么?”

“装不生气。”

李均意深呼吸,闭眼,有点想在胸口画个十字。

这次是没见过的表情,这才对。易慈满意了,朝他点点头:“对了嘛,生气就生气,不要憋着。”

李均意:“……”收声算了。

易慈朝他晃了晃苹果:“我特意给你拿的。”

他仿佛拒绝上瘾:“不要。”

易慈还是递给他:“这是我给你赔礼道歉的。”

拿苹果来道歉,苹果外交?

李均意还是摇头:“不用给我,你吃就好。”

易慈嫌他磨叽,开始乱用成语:“玩孔融让梨吗,一个苹果而已,拿着!”

李均意拿一根手指戳了下那个红富士,问她:“难道是毒苹果?”

第一次听他开玩笑,易慈乐了:“白雪公主,你不敢吃吗?”

李均意失笑,顺着她讲:“对,不敢吃,你先吃一口我看看。”

“那一人一半。”说完,易慈按住苹果窝,双手握住这只红富士,用力往外一掰,把苹果一分为二。

李均意挑眉:“可以啊。”

“我们班男生没几个扳手腕能赢我,不过我感觉掰苹果用的是巧劲。”易慈把其中一半递过去,“给。”

他这次接了。

易慈满满咬一口手里那半苹果,吃得清脆。看她吃了几秒,李均意也拿起手里那一半苹果,慢悠悠咬了一口。

他们一人啃一半苹果,慢悠悠走在树荫下,谁都没说话,但气氛还算和谐。

半晌,李均意没话找话,说:“挺脆的。”

易慈附和他:“脆,就是不太甜。”

他又吃一口,答一句:“还行。”

易慈说:“我明天给你拿个更甜的。”

就从那个苹果开始,他们好像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朋友。

虽然是比较奇怪的那种朋友。没有精神交流,只是经常一起吃饭的朋友。无法相互理解,却可以做到无话不谈。

易慈少年时期的朋友大多是玩伴,一起打球的,一起去网吧的,一起逛街压马路的……李均意是比较特别那一种,他平时完全没空跟她一起玩,就算偶尔一起打球,也只是为了打败她再把她揪回家里。他很忙,忙着学习,忙着竞赛,忙着在教堂里给唱诗班弹钢琴,没空和她混在一起浪费青春大好光阴。

易慈偶尔会觉得自己离他很近。毕竟他们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在同一张桌子上学习,走同一条路回家。可是有时候,易慈又觉得他们好像离得很远,毕竟她深知自己的思想境界和文化水平都和对方有差距,他们无法产生思维碰撞的火花。

易慈觉得李均意是一个很完整很自洽的人,给人的感觉像是他不需要朋友。朋友是互相需要的,所以她偶尔会希望,李均意可以不要那么完整。

奸细没有变成盟友,倒成了奇怪的朋友。

你说熟吧,好像算是熟悉了,至少渐渐知道了对方的口味。

李均意口味偏淡,重油重辣类的食物不太爱吃。他喜欢甜食,尤其喜欢吃蛋糕,时不时给他投喂小蛋糕可以得到对方暂时性的好心情,嗯,他还特别爱吃有浆果的蛋糕,那是他的快乐加倍。

明明爱甜,但奇怪的是这人似乎也不反感苦味,在她家吃饭时会多多的吃苦瓜,也会积极帮她饮凉茶。

他最喜欢的菜很普通,和他的风云人物形象很不符,就是简单的家常菜番茄炒蛋。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爸爸不太会做饭,番茄炒蛋是他爸唯一给他做过能入口的菜。

她还知道了李均意其实不那么喜欢打篮球,他不喜欢团体运动。学着打是因为当时班上大多男生都在玩,他不想太格格不入。他感兴趣的东西对易慈来讲很无趣,他喜欢学习,尤其喜欢物理,空下来的时候总是在看相关的东西,物质,能量,时间,空间,他关心那些问题。

她知道李均意爱吃的东西,生活习惯,但不太了解他的内心。

当然,当时的易慈认为,那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情。

浑浑噩噩被迫补课半年多后,李均意的物理竞赛结束了,易慈也上初三了。李均意在为她补课顺便蹭饭之余收获了那什么物理竞赛省第一名的好成绩,而易慈获得的是从期末考试从班上垫底变成中游的成绩排名。

这个结果自然是林以霞喜闻乐见的,更加坚定了让他俩一起学习是个英明的决策。

知道易慈成绩那天恰好是易慈生日,不争气的女儿成绩有进步算家有喜事,再加上她生日,林以霞特意让老家的亲戚送了只土鸡来煲汤,买了螃蟹,还买了个很漂亮的三层蛋糕,另外还附赠一份重磅生日礼,一沓厚厚的中考真题。

林老师很少因为她的事情那么高兴。以往她过生日没这么隆重,吃个小蛋糕再多给点零花钱完事。

林老师是高兴了,但易慈不是很高兴,生日当天胃口都不太好。

吃过饭,易慈拿了个盒子给李均意打包了一大块蛋糕让他带回去吃,他爱吃蛋糕。

装好蛋糕,她跟着李均意一起下楼,捏着一瓶水,准备去学校球场跟几个狐朋狗友打篮球来庆祝自己的生日。打完球或许会续摊,一起去吃个宵夜什么的,难得生日林老师特赦可以出去放纵玩一天,她要玩个尽兴。

这类活动,李均意一般都不会参与,所以她没邀请他。

并肩走了会儿,察言观色后,李均意问她:“林老师今天又骂你了吗?”

她说:“没。”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今天都没好好吃饭。”

他总是能看出来。

她低着头踢路上的小石头,答他:“还不都是因为你。”

李均意:“……我又怎么了?”

“天天被你补课,没空去运动,学习耽误了我长高。”她声音闷闷的,“估计是运动量不够,我这一年都没怎么长个子。”

李均意问她:“这一年长了多少?”

“今天量了,一年就长了一公分。”比去年退步了。

李均意安慰她:“应该还能长。”

易慈扭头看他一眼。

离谱,快一米九的个子,吃激素了吗这人?看见他都觉得气人!每天坐着学习那么长时间为什么能做到运动也不赖,还能长这么高?

越看越嫉妒,她忍不住给了他一肘:“都吃什么了长这么高!”

待在一起熟了,她已经时不时会对他动手动脚,把对方当可以打闹的好兄弟。

李均意侧身避开那一肘,迷惑道:“我长得高招你惹你了?”

易慈无理取闹道:“天天被你抓回家坐着学习我才长不高,都怪你。”

又怪他,又是这种逻辑。李均意早已习惯她这些说法,淡定地跟她扯,“不能怪我,是因为知识的力量太强大,暂时封印了你的身高。”

易慈唉声叹气的:“别提了,烦得很。”

然后李均意突然拿过了她手里的水。易慈也没在意,他们早就喝过同一瓶水,嘴不对瓶口就行,这算朋友的权利。易慈发现她身边的男生跟她待在一起都有点不拘小节,或许是因为她头发有点短,性格不温婉,是大家口中的假小子。

他把水拿过去,没喝,而是倒了点水在手上,然后往她头上洒了几滴。

易慈满头黑线,问他:“干什么!”

李均意说:“给你浇浇水,长高。”语气还是那么正经,“白天记得多晒太阳。”

易慈无语:“……你为什么变幼稚了?”

李均意说:“因为每天跟你待在一起,被传染了。”

又走了几步,闲聊着,快到公交站了,李均意要坐三站车回去。

分别前,李均意又问她:“你怎么没跟我要生日礼物?”

易慈摆摆手:“不用给我,有什么好送的。”

她不想一直在李均意面前提起生日这件事情。之前某次聊天的时候她问起过对方的生日,李均意告诉她,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而不知道自己出生年月的孤儿们会统一在六一儿童节过生日,被他的神父爸爸收养后,他也只过六一。

所以易慈不太想在他面前显摆自己有生日,努力装作自己不在乎生日这件事。今天如果不是林以霞特地让他来家里吃饭一起过生日,易慈都不想让他来,她觉得这有点残忍。

然后李均意对她道:“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易慈:“……啊?”

李均意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过去,说:“生日快乐,回去看吧。”

说完那句话,公交来了。他拍拍她的肩膀告别,两步上了车。

易慈看着他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跟她挥挥手。

她看着车走远,站在原地思考片刻,没有听对方的话,还在公交车站就拆开了那份礼物。

两个很漂亮的木框,里面是标本。一个框里是蝴蝶,四只,四色。另一个框里是蝉,也是一组,四色,四只。他在盒子里放了张纸条解释:蝉是捡的,蝴蝶是我养的,它们都是自然死亡的。

他那段时间迷上养昆虫,时常被易慈吐槽,觉得那是很奇怪的爱好。

应该是他自己做的,做得很精致很漂亮,完美的工艺品。

17岁的李均意不是一个兜里有很多零花钱的男孩子,不能天天请易慈吃麦当劳,过生日没办法送她最最想要的科比签名球衣当礼物,也不会送她当时蛮想要的最新游戏卡和全套漫画书。易慈当时其实不明白李均意为什么要送她那两盒标本,那不是她喜欢的东西,如果是别人送她这种昆虫的尸体,易慈一定会觉得那人有点毛病。

可是……就因为这标本是李均意送的,还是他亲手做的,易慈拿到的时候一头雾水,却又莫名感动。

她无法理解标本存在的意义,那时候只是单纯觉得,这份礼物很美,跟她很不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