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克拉普太太的劝诫,或许仅仅是因为“九柱戏”和“特拉德尔斯”发音相近[1],第二天我忽然想去看看特拉德尔斯。他上次说有段时间不在伦敦,如今应该早就回来了,而他就住在卡姆登区兽医学院附近的一条小街上。听律师公会一个住那一带的办事员说,那地方的房客大多是有教养的大学生,他们会买回活驴,在自己房间拿那种四足动物做实验。向这个办事员问清楚前往那个学术园地的路线之后,我当天下午就动身去探望我的老同学了。
我发现,若是为特拉德尔斯着想的话,那条街不如我想象的那样令人满意,那里的居民总喜欢把用不着的零碎玩意儿扔到马路上。满地的白菜叶把路上弄得臭烘烘、黏糊糊的,看起来特别肮脏凌乱。垃圾也不限于菜叶,因为在我寻找特拉德尔斯的门牌号的过程中,亲眼看见了一只鞋、一口压扁的炖锅、一顶黑软帽和一把雨伞,破烂程度各不相同。
那地方的气氛让我不得不回想起我跟米考伯夫妇住在一起的日子。我寻找的那座房子散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没落贵族的气象,令它跟那条街上其他所有房子都不一样—那些房子的样式千篇一律,看起来仿佛是刚学建筑的粗笨孩子的早期作品,那孩子尚未掌握砖块和灰浆的运用之道,就像习字还处于胡乱涂鸦阶段—这更让我想起米考伯夫妇来。我来到门前,刚好碰到下午来送奶的工人把门打开,这让我更强烈地回想起米考伯夫妇来。
“我说,”送奶工对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仆说,“我那笔小小的送奶费,你跟主人提过没有?”
“噢,主人说了马上就处理。”女仆答道。
“因为,”送牛工接着说,就像没听到那句回答似的,而且从他的语气判断,与其说是对那个年轻女仆讲的,倒不如说是对房子里的什么人讲的—他往走廊另一头怒目而视的那副神气更是加强了我的这一印象—“因为那笔小钱实在拖得太久,我都觉得已经彻底没戏,再也要不回来了。哼,这样子我可不干,你听见没?”送奶人继续冲屋内大喊,对走廊另一头直瞪眼。
顺带一提,他干的营生竟然是卖牛奶这样口味柔和的商品,实在是咄咄怪事。以他的言谈举止,就算去当屠夫或者卖白兰地,也足够凶悍了。
年轻女仆的声音几不可闻,但从她嘴唇的动作推断,她似乎在嘟囔着重申主人马上就会处理欠款。
“你听我说,”送奶工道,第一次恶狠狠地看着她,托起她的下巴,“你喜欢喝牛奶吗?”
“是的,我喜欢喝牛奶。”她答道。
“很好,”送奶工说,“你明天就喝不上了。听见没?明天你一滴牛奶都喝不上了。”
我觉得,她得知今天还有奶喝,总体上好像松了一口气。送奶工阴沉着脸冲她摇摇头,松开她的下巴,恶意满满地打开牛奶箱,往这家人的罐子里倒入跟平常一样多的牛奶。倒完之后,他便嘟囔着走开,在第二家门前叫卖起来,声音尖厉,似乎在发泄满肚子的怒火。
“特拉德尔斯先生住在这里吗?”我这时问道。
一个来自走廊尽头的神秘声音答道:“没错。”那女仆也答道:“没错。”
“他在家吗?”我说。
那个神秘声音再次做出肯定的答复,女仆再次附和。于是我走进屋子,根据女仆的指点上了楼。经过客厅后门时,我觉得有一道神秘的目光在打量我,很可能就来自那个神秘声音的主人。
我走上楼梯口时—那座房子只有两层—特拉德尔斯就站在那里迎接我。他见到我非常高兴,热情万分地把我迎进他的小房间。房间在临街的一面,家具虽然不多,却极其整洁。看得出,这是他唯一的房间,因为里面放着一张沙发床,鞋刷和鞋油就混在书籍之间—在书架顶层的一部字典后面。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文件,他穿着旧外套辛勤地伏案工作。坐下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没有东张西望,但其实已将一切尽收眼底,就连那只瓷墨水瓶上的教堂风景画也看见了—这也是我当年跟米考伯一家生活时练就的本领。他做出了各种巧妙安排,将五斗柜掩盖起来,靴子和刮脸镜等物品也收纳得整整齐齐,这一点给我的印象尤其深刻,表明他还是当年那个特拉德尔斯—他会用书写纸做成象舍模型抓苍蝇,还会在受到虐待时用我多次提及的那些令人难忘的图画来安慰自己。
房间角落里放着一个东西,用一大块白布严严实实地盖着。我看不出那是什么。
“特拉德尔斯,”我坐下,又同他握了握手,说道,“见到你,我很高兴。”
“我见到你也很高兴,科波菲尔。”他回应道,“见到你,我的确很开心。上次咱们在伊利广场相遇,我就喜出望外,相信你也是如此,所以我给了你这个地址,而不是我在事务所的地址。”
“噢!你有事务所呀?”我说。
“哎呀,我有一个房间和一条过道的四分之一,还有四分之一个办事员,”特拉德尔斯答道,“我跟另外三个人合租了一套房间—这样看上去才像正经做事的—办事员也是我们四个人一起雇的。我每礼拜要付他半克朗呢。”
他对我做这番解释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从这微笑中,我觉得又看到了他当年的淳朴性格、随和脾气,还有不幸的命运。
“我通常不会把这儿的地址告诉别人,科波菲尔。”特拉德尔斯说,“你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怕丢脸。我是为那些来找我的人着想,他们或许不喜欢到这种地方来。我自己啊,正在这世上奋力拼搏、攻坚克难哩,要是装出别的样子,那就太可笑了。”
“听沃特布鲁克先生说,你正在念法律?”我说。
“嗯,没错,”特拉德尔斯慢慢搓着手,说,“我是在念法律。事实上,我拖了很长时间,才刚开始实习。我做学徒已经有段时间了,不过缴那一百镑学费真的好艰难呀!好艰难呀!”特拉德尔斯说,身子往后一缩,就像一颗牙被拔了下来一样。
“你知道我坐这儿看着你,就不由自主想起什么来了吗,特拉德尔斯?”我问他。
“不知道。”他说。
“我想起你从前穿的那身天蓝色衣裤。”
“天哪,可不是嘛!”他大笑着喊道,“胳膊腿儿都绷得紧紧的,你还记得吧?老天!哎哟!那时候可真快活,是不是?”
“我想,要是我们校长没有虐待我们中的任何人,我们还会过得更快活些。”我答道。
“也许是吧。”特拉德尔斯说,“不过,老天,那时候也发生了不少趣事呀!你还记得咱们晚上在寝室里干的那些事吗?咱们大吃夜宵,你给大家讲故事,记得吗?哈哈哈!你还记得梅尔先生被赶走的时候我哭了,还为此挨了一顿鞭打的事吗?老克里克尔!我也想再见见他呢!”
“他对你太残忍了,特拉德尔斯。”我愤愤不平地说,因为他开心的样子让我觉得仿佛昨天才见过他挨打似的。
“你这样想吗?”特拉德尔斯回应道,“真的?也许他是有些残忍,但那都过去了,过去很久了。老克里克尔啊!”
“你当时由叔父抚养,对吧?”我说。
“当然!”特拉德尔斯说,“我当时一直都想给他写信,却始终没写成。哈哈哈!不错,当时我有个叔叔。我离开学校不久他就死了。”
“这样啊!”
“没错。他是个—你管那叫什么来着—布商—就是卖布料的—后来年龄太大不干了。他曾立我做继承人。但我长大之后,他就不喜欢我了。”
“此话当真?”我说。他说这话时是那样镇定,我不禁疑心他话中有话。
“噢,天哪,当然是真的,科波菲尔!”特拉德尔斯答道,“很不幸,他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他说我根本不像他期待的样子,所以就跟女管家结了婚。”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我问。
“我没做什么。”特拉德尔斯说,“我跟他们住在一起,等着被打发到外面去。后来他的痛风不幸蔓延到了肚子里—他就这样死了,女管家改嫁了一个年轻人,我也就没人供养了。”
“说到底,你什么也没捞到吗,特拉德尔斯?”
“噢,天哪,当然有啦!”特拉德尔斯说,“我得到了五十镑。我长这么大,从没学过什么营生,一开始真是手足无措。不过,一个律师的儿子帮了我的忙—他在塞勒姆学校上过学,叫约勒,鼻子朝一边歪。你记得他吗?”
“不记得。我在的时候没这么个人。我在那儿的时候,所有人的鼻子都是笔直的。”
“别管这个了。”特拉德尔斯说,“在他的帮助下,我干起了抄写法律文件的工作,但收入不怎么样。然后我就给他们撰写案情陈述或者摘要之类的。我是那种肯吃苦耐劳的人,科波菲尔,我学会了如何简洁有效地做这些工作。嘿!于是我产生了学习法律的念头,然后就把五十镑剩下的钱也都花光啦。不过,约勒把我推荐给另外一两家事务所—沃特布鲁克先生的事务所就是其中之一—我找到了许多活儿干。我还有幸结识了一位出版界人士,他正在编纂一部百科全书,分了些活儿给我。事实上,”他瞅了一眼桌子,“我这会儿就在给他干活儿呢。我算是个不错的编纂者,科波菲尔。”特拉德尔斯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一如既往地洋溢着快乐和自信,“不过,我这个人没有创意,一丁点儿都没有。我想,再也找不到比我更缺乏独创性的年轻人了。”
特拉德尔斯似乎期待我理所当然地赞同他的话,于是我点了点头。他像先前一样兴致勃勃、不紧不慢地—我找不到更恰当的字眼来形容了—继续说下去。
“就这样,我省吃俭用,一点儿一点儿地攒钱,终于凑够了一百镑学费。”特拉德尔斯说,“谢天谢地,总算付清了—虽然—虽然那肯定是,”特拉德尔斯又像被拔了一颗牙似的缩了一下,“非常艰难!我现在仍靠我刚才提到的工作维生,希望有朝一日能跟一家报社建立关系,那差不多就能发大财了。哎,科波菲尔,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面孔还是那样讨人喜欢。见到你,我简直太高兴了,什么事都不会瞒你。所以,我必须告诉你,我订婚了。”
订婚了!噢,朵拉!
“她是一个助理牧师的女儿,”特拉德尔斯说,“十姐妹中的一个,住在德文郡。没错!”他发现我不自觉地瞥了眼墨水瓶上的教堂风景画,便说道,“就是那个教堂!你从这里向左拐,走出大门,”他的手指在墨水瓶上比画,“在我握笔的这个位置,就是她家的宅子—你看出来了吧,正对着教堂。”
他详细描述这些细节时的喜悦之情,我到后来才完全领会。因为在他说话的同时,我一心只想着自己,正在脑子里描绘斯彭洛先生的宅邸和花园的平面图哩。
“她是一个可爱的姑娘!”特拉德尔斯说,“比我年长一点儿,但十分可爱!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要离开伦敦一阵子吗?我就是到那儿去了。我是走着去、走着回的。我在那里快活极了!我敢说,我们从订婚到结婚,中间可能会等很久,但我们的誓言是:耐心等待,永抱希望!我们总是这样说:耐心等待,永抱希望。我们总是这样说。她愿意等我,科波菲尔,哪怕等到六十岁,等到你说得出的任何年纪!”
特拉德尔斯从椅子上站起来,露出得意扬扬的微笑,把手放在我刚才看见的那块白布上。
“不过,”他说,“我们并非没有为过日子做准备。不,不,我们已经开始准备了。我们必须一点儿一点儿慢慢来,但我们已经开始了。瞧,”他小心翼翼又不无骄傲地把白布揭开,“这是最先置办的两件家具。这个花盆和花架是她亲自买的。可以把它们放在客厅的窗台上,”说着,特拉德尔斯向后退了一步,以便能更好地欣赏,“里面种上一株植物,那—那多好看啊!这张大理石桌面的小圆桌—周长二英尺十英寸—是我买的。可以放本书什么的,你知道,或许有人来家里拜访我或者我太太,茶杯就可以放上面,那—那多好看啊!”特拉德尔斯说,“这是一件令人赞叹的工艺品—坚若磐石!”
我对这两件家具都大加赞赏,特拉德尔斯像刚才揭开时那样,小心翼翼地将白布盖回去。
“要说家居陈设,这点儿还远远不够。”特拉德尔斯说,“不过总算有了一点儿。桌布呀,枕头套呀,这一类东西最让我泄气,科波菲尔。铁器—蜡烛箱、烤架之类的必需品—也是一样,因为这些东西很有用,价格却一直在涨。不过,‘耐心等待,永抱希望!’我向你保证,她是世上最可爱的姑娘!”
“我完全相信。”我说。
“好啦,”特拉德尔斯坐回自己的椅子,说道,“关于我的生活状况,我再絮叨一句就结束:我竭尽全力过得更好。我挣得不多,但花得也不多。总而言之,我同楼下那一家人搭伙吃住,他们都非常好相处。米考伯夫妇生活阅历十分丰富,是求之不得的伙伴。”
“亲爱的特拉德尔斯!”我连忙大叫起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特拉德尔斯看着我,好像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米考伯夫妇!”我重复道,“哎呀,我跟他们熟得很哟!”
恰在此时,门上敲了两下。凭原来在温莎台的经验,我一下就听出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米考伯先生,对楼下那家人是不是我老朋友的疑虑顿时一扫而空。我恳求特拉德尔斯请他的房东上楼,特拉德尔斯便来到楼梯口,从楼梯扶手上叫了两声房东。于是,没有一点儿改变的米考伯先生—他的紧身裤、手杖、衬衫领子、单片眼镜,都同过去一模一样—体面优雅、朝气蓬勃地走进了房间。
“请原谅,特拉德尔斯先生,”米考伯先生哼着一支柔和的小曲儿,忽然打住,用往日那种饱满洪亮的声调说,“我不知道你府上还有一位生客光临。”
米考伯先生向我微微鞠了一躬,把衬衫领子拉了起来。
“你好吗,米考伯先生?”我说。
“先生,”米考伯先生说,“你真是太客气了。我还是老样子。”
“米考伯太太呢?”我继续问。
“先生,”米考伯先生说,“感谢上帝,她也依然如故。”
“孩子们呢,米考伯先生?”
“先生,”米考伯先生说,“我可以很高兴地告诉你,他们也同样健康安乐。”
在此期间,虽然与我面对面站着,米考伯先生却一点儿也没认出我。但这时候,见我微微一笑,他便更仔细地打量起我的相貌,然后倒退一步,大喊道:“这是真的吗?难道我有幸再次见到科波菲尔吗?”说着,他热情洋溢地抓住我的双手摇晃起来。
“老天哪,特拉德尔斯先生!”米考伯先生说,“没想到,你竟然认识我年轻时的朋友、我昔日的伙伴!老天哪!”他来到楼梯口,从楼梯扶手上呼唤米考伯太太。特拉德尔斯听米考伯先生这样描述我,惊奇不已(这也难怪)。“特拉德尔斯先生的房间里有一位绅士,他希望能向你引见,亲爱的!”
米考伯先生立刻回到屋内,再次同我握手。
“咱们的好朋友,那位博士,他可好啊,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道,“坎特伯雷的诸位都好吗?”
“大家都挺好的。”我说。
“听到这话,我高兴极了。”米考伯先生说,“咱们上次是在坎特伯雷见面的。说得形象点儿,是在那座因乔叟[2]而名垂千古的圣殿的阴影里,是在那个自古以来天涯海角的朝圣者奔赴的圣地—简言之,”米考伯先生说,“咱们就是在那座大教堂附近见面的。”
我回答说没错。米考伯先生竭力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但我觉得,他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关切的神色,表明他对楼下的声音有所察觉,因为米考伯太太正在那儿洗手,还急匆匆地开关抽屉,那些抽屉却不怎么听使唤。
“你看得出来,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一只眼睛瞟着特拉德尔斯,“我们目前的栖身之所可以说是很狭小,毫不显眼。但你知道,我一生中战胜过无数困难,克服过无数障碍。有时候,我必须停下步子,等待时来运转;有时候,我又必须后退几步,再向前飞跃—想必不会有人指责我将其称为‘飞跃’吧—你是熟悉这一事实的,科波菲尔。目前我处在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段。你看得出,我正在后退,准备向前飞跃。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奋力一跃。”
就在我表示对米考伯先生的现状深感欣慰时,米考伯太太进来了,她比以前更邋遢了;或者说,由于我还不习惯她现在的模样,所以觉得她更邋遢了。不过,为了见客,她还是做过一番打扮,手上还戴了一副褐色手套。
“亲爱的,”米考伯先生说,把她拉到我面前,“这里有一位名叫科波菲尔的绅士,希望跟你叙叙旧。”
事实证明,他若不是这么开门见山,而是慢慢宣布这条消息就好了。因为米考伯太太身体虚弱,一听这话,竟然激动得晕厥过去。米考伯先生不得不惊慌失措地跑到后院雨水桶边舀起一盆水来,给她擦拭额头。幸好她一会儿就醒了,一见到我,就特别开心。我们大家一起畅谈了半小时,我问她那对双胞胎的情况,她说他们都“长大成人了”;我又问起米考伯少爷和米考伯小姐,她则把他们描述为“长成巨人了”,不过并没有带他们出来见我。
米考伯先生非常希望我留下来吃晚饭。我本来是不会拒绝的,但我觉得,我从米考伯太太的眼神里看出她很为难,因为家中的冷肉显然已经所剩不多。所以,我推说还有约会,谢绝了米考伯先生的好意。米考伯太太闻言立即如释重负。见此情形,不管他们如何劝我放弃另一个约会,我都坚决不同意。
但是,我告诉特拉德尔斯和米考伯夫妇,在我告别之前,他们应该定一个日子,去我那里吃顿饭。由于特拉德尔斯工作缠身,这个日子必须定得稍远一些。后来定了一个大家都觉得合适的日子,我便告辞了。
米考伯先生借口带我走一条近路,陪我来到街角。他向我解释说,他很想私下跟老朋友说几句心里话。
“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我几乎不必对你说,在目前情况下,有你的朋友特拉德尔斯这样一个思想熠熠生辉的人—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熠熠生辉—我感到难以言喻的安慰。隔壁住的是一个洗衣妇,她的客厅窗户里摆着杏仁糖果出卖;街对面住着弓街[3]的一个警探;由此你可以想象,有特拉德尔斯和我们住在一起,给了我本人和米考伯太太多少安慰。亲爱的科波菲尔,我目前从事代销谷物的工作,赚点儿佣金,这并不是一个有利可图的职业—换句话说,就是无钱可赚—结果弄得我暂时经济拮据。不过,我很高兴地补充一句,我马上就要时来运转了—我还不便说明是哪一方面—我相信,到那一天,我自己,还有你的朋友特拉德尔斯,都可以永远生活无忧。我是发自肺腑地关心你的朋友呀。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你或许不会感到惊讶。根据米考伯太太的身体状况来看,我们再增加一个爱情结晶并非全无可能—简言之,就是要再添一个婴儿。米考伯太太的娘家人居然好心地对此表示了不满。我只能说,我不明白这与他们有什么相干。对他们表达的这种态度,我只能嗤之以鼻!”
然后,米考伯先生又和我握了握手,走了。
[1] “九柱戏”(skittles)和“特拉德尔斯”(Traddles)的英文发音近似。
[2] 杰弗里·乔叟(约1343—1400),英国中世纪作家,代表作为《坎特伯雷故事集》。
[3] 伦敦的一条街道,是审理轻微罪行或违警案件的警务法庭所在地,而弓街警探是专门服务于警务法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