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晴空万里,海面碧波微**。倭军和百济反抗军的联军指挥舰随着满潮前进。

扶余丰站在甲板上,风吹帆,“咯啦”作响。“你需要敬畏大海,”扶余丰告诉自己,“因为它可以吞噬一切。”但今日,除了敬畏,他们还需要勇气和运气。

两日前,周留城、任存城被黑齿常之带领的降兵和红袍子围攻,扶余丰大为光火。这让他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没了鬼室福信和道琛,百济复国军不堪一击。现在看来,两人的飞扬跋扈显得有些理所当然。倭军战斗勇敢,他从不怀疑,但倭军的装备十分寒酸,甚至连像样的盔甲都没有,有些装备甚至比不上反抗军的。

“棕人坑死我了!”他暗骂,“还有该死的新罗人!”

在周留城、任存城、春州生死存亡之际,他联合妞儿给中大兄皇子写了一封情谊满满的信,先是回忆了他们在飞鸟城一起诛杀苏我入鹿的美好时光,接着笔锋一转,严酷地指出,如果中大兄再不派出下一拨倭军,复国军在百济的最后势力即将被彻底消灭。倭国再想染指半岛,简直比登天还难。

信被送出后,扶余丰忐忑不安。他白天不思饭食,整日和朴市田来津谋划守城和进攻作战之事,晚上则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焦躁地等待中大兄的消息。

两天前,他接到了中大兄的信札。打开看后,他喜极而泣。信中说,中大兄的三万人已搭载近千艘大小船舰,在阿倍比罗夫的带领下从九州出发,直奔白江口。大军预备在那里登陆,攻打泗沘城。

这让他惊喜万分。大唐也从登州调来了水师,虽然只有一百七十多艘船舰,人数也不足万人,但是船坚炮利,士兵作战娴熟。他们还抢先占据了白村江入海口,那里本是联军要登陆的地方。

扶余丰当时对朴市田来津说:“周留城被大唐军队围困,我们应向主力部队毛野稚子求援。”

“我向毛野稚子发了信鸽,他说会过来帮助我们。” 朴市田来津信心满满。

他们一定要挡住大唐刘德敏的水师。如果让他们在白江口顺着熊津江而上,将大批大唐军士运送到周留城,那周留城肯定不保。

“扶余丰,我们不应该龟缩在这里。我们倭国带来了八百艘战船,再加上你们复国军的数量,高达上千艘战船。大唐只有不到两百艘船。”朴市田来津拿着磨刀石打磨佩刀。

“你的意思是我们主动出击,到白江口迎接中大兄皇子的水师,合成一支船队,在白江口打垮大唐水师?”

“没错。这样就解了周留城的围。”

就这样,在听到大唐水师的消息后,阿倍比罗夫立即命令驻扎在春州的毛野稚子和驻扎在周留城的朴市田来津,通过水路加入攻击队伍,准备在白村江与大唐决一死战。

两日前,在夜色中,他们在周留城前不远处的白村江坐上小船,顺流而下来到了入海口,躲过了大唐水师,随后在离白江口大约一百里的地方碰到了阿倍比罗夫。和阿倍比罗夫的第一次谈话让他无比气恼。

阿倍比罗夫分析了大唐的水师力量后,决定率领联军直插白江口,凭借数量上的优势吃掉整个大唐水师。扶余丰强烈反对。

为什么强烈反对呢?大唐的这支水师曾从登州一直打到过广州,平定了国内无数次叛乱。大唐水师的船舰大且坚固,而且水兵都是沿海之人,深通水性和大海,给养颇为充足,战斗力绝非倭军可以相比。

“倘若我指挥,”扶余丰想,“我决不会如此行动。首先,我会挑选数艘快船先行来到白村江入海口,深入河道仔细审察,刺探虚实,而非轻率地猛扑而进。”他两日前向阿倍比罗夫提过这个建议,但联军总指挥只是客气地道谢,眼神并不友好。

由于船只总数是唐军的七八倍,阿倍比罗夫认为小心谨慎或精巧谋划都没必要。他直接将船队编成二十道战列,最前面是大船,后面跟着几十甚至上百艘小船。

扶余丰正在沉思,隆隆的战号穿越海面而来,嘶哑深沉,犹如地狱的呼唤,船船相传。

“收帆。”指挥大舰上,阿倍比罗夫、毛野稚子和朴市田来津从船舱中走出,来到扶余丰身前。毛野稚子对船上的水兵下了命令:“降桅。桨手就位。”船员们匆忙跑上岗位,甲板上一片忙碌。

扶余丰看过去,前方几里处有一些身影模糊的“小船”。“要是它们真的这么小就好了,”扶余丰想,“这样我可以一把捏碎它们,省去了血与火。”

“唐军就在前面。”斥候喊道。

三名倭人和他站在一起。阿倍比罗夫命令毛野稚子和朴市田来津:“传令下去,准备战斗!”

号声再度响起,指挥大舰上传出的指令很快被上千艘倭国战船执行。虽然有时候扶余丰恨倭人,但他不得不佩服他们的纪律和合作精神。

扶余丰的猴子变得紧张,在他肩膀上抓了一下。扶余丰打了一个激灵,战斗马上就要打响。

“下桨,”毛野稚子具有穿透力的嗓音在海面上传播,“成列。”一百片桨叶同时入水,桨官猛烈击鼓。桨官每敲一下,桨动一分,百人一体,整齐划一。

在他后面和前面,数百只船在搅拌蓝色的海水。阿倍比罗夫转过头来对他笑:“国王,有什么想法?”

扶余丰面无表情:“被喂鱼不是我中意的死法。”

阿倍比罗夫似乎看穿了他的紧张:“扶余丰,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喂鱼的。我一万余人加上你的兵,共四万余人,还有近千艘战船,而唐军只有七千人。我会取得胜利,将百济交还给你。”

如果打仗都如求和算术般简单就好了,扶余丰暗想。

士兵们隔海遥呼,彼此鼓励。倭军士兵从九州出发,一直闷在舱内无所事事,早已迫不及待。他们渴望战斗,并且自信满怀,坚信胜利属于他们。在这一点上,他们和舰队总司令阿倍比罗夫倒是一条心。扶余丰希望他们永远不要丧失信心,尤其是在彻底看清大唐的船队后。

在内心深处,他期望倭军和大唐水师两方都损失惨重,而倭军惨胜,这样他在半岛就有了更多话语权。毕竟,这两个国家都不是百济的朋友,而白村江和泗沘城则是他百济的国土,两国是为了一己之私在他的国土上战斗。

大唐船只越来越近,扶余丰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直到他感觉不到心跳。北方,大唐的巨大船舰犹如大海怪兽,怒目盯着他们闯入。它们的船帆闪着金光,帆布上纹饰了象征天师的威武巨龙。

这是扶余丰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战船。许多船上竟然能起楼,还是三层的楼。船舷周围还装置了长达三丈、被铁皮包裹的大手臂,好像是拍打敌船用的,这让扶余丰心悸。甲板两边布满弩炮,船头和船尾各放置了一台抛石机,用来投掷燃烧的猛火油桶。它不仅具有巨大杀伤力,而且行动十分敏捷。这大船远远超过阿倍比罗夫的指挥大舰。

扶余丰估计,如果单纯载士兵,这船可载近千人。它不光形体巨大、稳定性强,犹如钉子般插在海中,船舷上还有防浪板,形如鹘翅,既可防侧倾又可掩挡海浪。这凸出来的鹘翅使得阿倍比罗夫之前制订的用舢板和抓钩攻打大船的计划彻底破产。大唐战船的船体用巨木制成,想用小船冲撞,无疑是送死。

扶余丰看到阿倍比罗夫自信的目光开始闪烁,接着出现一丝恐惧。

谨慎的毛野稚子可没这么多讲究,他看着阿倍比罗夫问:“尊敬的大统领,我们是否需要改变攻打策略?”

阿倍比罗夫盯着前方的大唐战船,半晌没开口,到最后吐出几个字:“大军按照原定方案执行!”

毛野稚子急了:“大统领,唐军船大,难以破敌!是否等一下,坐观其变?”

朴市田来津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他拔出了剑:“毛野稚子!我大倭有一千余艘船,将士们都在等着天皇的荣光,你却在这里说丧气话,打击我军士气,该当何罪?!”

阿倍比罗夫看着他的两位将领,无情地下达了命令:“进攻——”

指挥船上的鼓点变得越来越密集,周边响起了喊杀声。

鼓点敲出战斗的节奏,扶余丰所在的“天皇”号劈开汹涌的绿色水面,率领着上千艘联军船只冲向大唐船队。船桨拍打着大海,船头矗立的倭国**神旗迎风飘扬,载着扶余丰最后的希望。除了几十艘大船,还有上百艘中等体形的战船和小船。进可攻,退可守。

大唐那边的号角声响起,是“呜呜呜呜”的声音,随后是一阵鼓声。大唐水师展开两翼,准备“迎接”他们。楼船分列开来,艨艟和小船在两边护卫。

双方越来越近。扶余丰这边,海上众声喧嚣,充斥着吼叫、呼喊、号角声和鼓声,还有木桨起落时击水的声响。

“保持阵线。”阿倍比罗夫对指挥舰上的宣令旗手和二十名鼓手喊道。一阵海风吹起他老旧的白色披风。阿倍比罗夫连铠甲都没穿,只罩了件皮背心,脚边搁着一顶圆盔。在海上,沉重的盔甲不但不能救人于水火,反而会让人断送性命,对此他坚信不疑。他的两名部下朴市田来津和毛野稚子则没有他那样的信心,他们在甲板上走来走去,身上的铠甲闪烁着光芒。

此时,所有的倭军战船都已就位,如同巨大的鱼群,向猎物游去。无论是大船,还是小船,或大或小的甲板上站满了弓箭手。大船帆桨并用,紧张地在洋面挪动。海风在他们这边,他们**。喇叭被吹响,微弱但刺耳,随即被千军万马的呐喊声所淹没。扶余丰摸了下他的猴子,手搭在剑把上,默默地祈祷好运降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透过海面汹涌的白沫和船桨齐整的拍打,指挥舰上的指令通过水面传达到倭军的每一艘船上,阿倍比罗夫将军发出了总攻信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加速前进。”阿倍比罗夫咆哮。鼓声加急,倭军水手击桨的速度随即跟上,木叶在水面翻飞,嗨哟……嗨哟……无论大船还是小船,都齐齐冲向唐军。

甲板上,步兵们以刀击盾,弓箭手则飞快地搭好弓弦,抽出羽箭。扶余丰难以平复心情,在甲板上紧张地走来走去。大唐水师摆好了阵形,露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无遮无拦地张开两翼,好似要尽数吞没他们。

他举手遮挡西洒的阳光,仔细眺望唐军战船。前方战舰上传来一阵呼喝,战号再度响起:敌人迎战了!蓝天下,扶余丰看到大唐的船只并没有展开阵形,反而收紧了些。它们仍然在缓慢前进,向他们逼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斗速度。”阿倍比罗夫高喊。桨官猛烈击鼓,船桨起起落落,指挥大舰前方的小船们破浪前行,甲板上士兵的叫喊振聋发聩,盖过了一切。对面,大唐的战船整齐得像道盾墙,两翼张开了大嘴巴。

前方就是白村江的入海口。他脚下的辽阔海洋马上就要变成人类的大屠宰场。大唐的战船在他眼前越变越大,百余艘战船徐徐展开,船头一律向外,在入海口排成一个巨大的扇形船阵。最前面的是比宫殿还要高的楼船,船壁黑亮。楼船两侧是中小船只,好似蹲坐在大海上的凶残猛兽。倭军需要更多勇气,还要运气,还有一切……才能赢得胜利。

倭军前方的战船逼近唐军战船。扶余丰嗅到了陷阱的味道,虽然他看不出敌人有任何埋伏或突袭的迹象。到最后他才明白,原来唐军是要引他们进入阵形里的伏击圈,然后再分而歼灭。

“倏倏倏”,箭矢声响起,决定百济、半岛、倭国、大唐命运的大战正式打响。

最先展开攻击的是大唐的楼船。前方不远处,一群橘红色“飞鸟”从大唐楼船高处俯冲而下,约有二三十只,拖着长长的火尾呈抛物线冲向倭军的船只。河水吞噬了大半“飞鸟”,也有几只在倭军战船的甲板上着陆,散射出火花。有十几支箭矢射到了船上,还有一个兵士被弩矢穿透了身体,跌落船下。其余的军士连忙灭火。倭军战船上乱成一团,有几只小船开始冒烟。紧接着,大唐战船上的绞车开始张弦开弓,燃烧的巨箭又开始了第二波攻击。这次还夹杂着硬弓射出的火箭,由弓箭手站在高高的楼船上发射。

直到大唐完成第三波攻击,倭军的船只才到达攻击范围。这时,最前面的倭军船只开始发射弓箭,但他们的船上没有可以进行远程射击的弓弩,更没有火箭,根本不足以对唐军船只构成威胁!。

燃烧的弩矢没有烧掉倭军将士的勇气。相反,随着鼓声变得更加频密,阿倍比罗夫的军队开始了死命的进攻。

一阵“呜呜呜”的号角声后,迎接扶余丰所在船队的是浸透猛火油的火箭。这些连弩火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射来,很多钉在帆布桅杆上。在大唐战船的甲板上,战炮装填完巨大的石块后伸出,长达三四丈,置于倭国战船上面,抛下巨石。

扶余丰看到一艘战船被巨石砸中,船完全解体,支离破碎。许多倭军士兵被石头直接压入海底。石块坠落后或溅起巨大浪花,或击穿橡木甲板。

楼船每遇一船,巨大的拍杆便从高处轰隆隆地砸下。倭国的小船如同鸡蛋一样,被拍得樯桅摧折,剧烈摇晃。更小的船则被直接拍入水底。

海水被染成血红色。为了省事,大唐的楼船甚至直接狠狠地撞向联军船队,力道迅猛,导致准备接舷战的船员都跌倒了。倭国战船的船桨噼噼啪啪地断裂,声音犹如死亡的乐章。还有坚固高大的艨艟也泼着箭雨以泰山压顶之势撞过来,如入无人之境。

撞击小船的噼啪碎裂声、激烈的喊杀声和惨叫声,让扶余丰分不清东西南北。正前方,大唐的一艘楼船连续拍沉十几艘倭军小船,又让两艘倭军大船陷入火海。

阿倍比罗夫一声令下,两艘倭军大船一左一右,拼命向楼船的左右两翼撞去。这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一艘还没来得及接近楼船,便被巨石砸中甲板,船头倾斜,最后船身和楼船头部相撞,并没有达到撞击的效果。另外一艘大船趁楼船忙于应付时,船头猛烈地撞向大船的右舷。两艘战舰相撞,发出巨响,顷刻间,又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回**在水面,接着是第三声。楼船凸出来的鹘翅被撞掉,船舷被倭军的船头碰出一个大洞。

大唐楼船开始进水。倭军的大船更为惨烈,已经起火自燃。倭军士兵试图通过船头登上楼船,和上面的唐军同归于尽,却屡次被唐军的箭矢压制。唐军的弩箭和火箭如雨般射向联军的船只。紧接着,唐军的艨艟过来,训练有素的大唐士兵驾着小船左突右拐,很快便来到联军的船只下,进行接舷战和救援工作。艨艟和小船上的唐军士兵先是用弓箭压制,随后用抓钩将倭军小船拉近,短兵相接。唐军首先使用长枪,待倭军战船上的士兵被消灭一拨后,他们登上甲板,用斧剑挥砍,甲板上血肉模糊。

唐军士兵往往分小队作战,刀盾手在前挡住攻击,横刀手紧跟着攻击,直到杀死小船上的所有倭兵,或者将他们击落海中。

倭军虽然勇猛,但显然是第一次碰上如此强大的军队,被打得晕头转向。成群的倭军落入海中。活人挣扎求生,死人寂寞浮沉。穿着铠甲的倭军落水后立刻沉入海底,被大海吞没。即将淹死的倭军勇士们也大都失去勇气,在海上苦苦哀号。

朴市田来津紫胀了脸庞,在船上接连用唐刀砍着扶杆。经过一艘小船时,他不顾毛野稚子的劝阻跳上小船,亲自带领士兵战斗。倭军指挥舰上,弓箭手们正拼命向临近的大唐战船发动攻击。大唐战船甲板上的弓箭手予以还击,有人被射落。扶余丰听见一阵阵惨叫。

一个时辰后,海上布满了船只。有些在燃烧,有些在下沉,更多船只被撞得支离破碎。船壳在水面犹如大锅,里面漂浮着无数联军的尸体、断桨和趴在残骸上的幸存者。联军的惨叫声铺满整个江面。

烟焰涨天,海水皆赤。

如果这不是地狱,还有什么地方更像地狱?

一个军士跑过来大声禀报:“报告将军,朴市田来津将军战死!”

“大将军!”毛野稚子对阿倍比罗夫喊道,“我方损失惨重!需要变换阵形!”

太晚了!扶余丰看到海面已经成为一片火海,而燃烧的绝大部分都是倭军的小船。最糟糕的是,倭军的船已被唐军水师包围。唐军两翼的口子已经合上,倭军逃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在外围的倭军船只对此无计可施,因为他们没有火箭,没有射程更远的弓弩,也没有可以让大船沉没的拍杆和抛石机。他们唯一的希望是集合所有力量攻打一处,然后帮助被困的船只冲出火海和地狱。

扶余丰乘坐的“天皇号”左侧受到撞击,不断进水。阿倍比罗夫说道:“号令所有船只撤回白江口。”

兵败如山倒,狂妄自大的倭军终于品尝到了自大的苦果。他们迅速撤退,在旁边小船的拼死保护下,在大唐船只的穷追猛打下,只有百余艘船只逃离了白江口,向白村江方向驶去。

“大将军,”毛野稚子一边指挥众人战斗,一边提醒阿倍比罗夫,“请戴上头盔。”阿倍比罗夫狠狠地把头盔扔到水中:“你看我的将士们有头盔吗?”

一支长矛大小的弩矢落在离扶余丰不到两尺的地方,深深没入木制甲板中,颤个不停。船与船之间飞箭往来,好似咝咝怪叫的火蛇。

估计唐军已发现这是指挥战舰,所以有两艘楼船围了上来。扶余丰心颤:“难道我的末日就在今天?”一阵箭雨射来,指挥舰上的倭兵用盾牌挡住了一些,然后将遍布于船上的火箭拔出掷到海中。紧接着,左边楼船的拍杆袭来,指挥舰是倭军最大的一艘战船,吃水量和楼船相差无异。楼船的拍杆拍下,并没将指挥舰拍到水底,唐军楼船倒是上浮了些,船上的红袍子站立不稳,许多倒在甲板上。

这时候,一阵抓钩“铛铛铛”地钩在船舷上,艨艟上的红袍子通过船舷涌了上来。阿倍比罗夫一声令下,一阵箭雨让这拨先锋红袍子丧生于大海之中。

几拨过后,唐军仍然没有办法将士兵送到指挥舰上。随着对方的奇异鼓声,两艘楼船离开,随后摆出怪异的架势,船头分别对准指挥舰左右两舷的中间位置,也是它最薄弱的地方。他们要撞船!

扶余丰呆住了。随着鼓点,两艘楼船几乎同时扎进指挥舰体内,把两侧船舷撞了个稀烂。撞击的力道很大,两艘楼船的船头都穿过了船舷,两头几乎在指挥舰体内相碰。一阵天旋地转后,扶余丰犹如被一阵疾风吹倒,差点被抛入海中。他的牙齿猛地闭合,差点咬断舌头。他吐出一口鲜血。

碰撞、撕裂、分解,指挥舰被两艘楼船撞成了纷飞的碎片,它像炮仗般爆裂开来,碎木疾飞,发出尖啸。敌军的楼船几乎完好无损。在残存的甲板上,毛野稚子掩护阿倍比罗夫上了一艘小船。扶余丰站在一具尸体旁,突然被人从后用横刀偷袭。这一击被他的守卫正古挡下了。红袍子已经登上残船。

扶余丰晕头转向。红袍子喊叫着发起冲锋。扶余丰双手握剑,抢先刺入袭击者的腹中。

甲板在往下沉,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几乎不等扶余丰思考,海水就已没过他的身子,开始扑打他的脸庞,水灌进他的鼻子和嘴巴。风和日丽,海水却异常冰冷。就像这人世间,一切看着美好,等现实来临时,总会让你体会到终极的冷酷。

他丢掉祖传的宝剑,海水一拥而入。他呛水、淹溺,肩膀上的猴子抓耳挠腮,奋力尖叫,却不愿离开他。他抓住蛋蛋的前掌,一把将它扔飞,猴子敏捷地落在漂浮的木板上。

他心里涌上一丝安慰,随之而来的是惊恐。他盲目地挣扎,终于浮出水面。他吐出积水,深吸了几口气,抓住最近的木板,紧抱着不放。

倭人的指挥大舰很快消失不见,焦黑的残躯如同鲸鱼般跌落水中。溺水的倭军和仅存的百济将士们死死地抓着散落水中的木板。流水紧抱住他,裹挟着他。他跟着旋转漂流。

他咬牙奋力游水,绕开了一只正在燃烧的小船。十几具尸体散落在小船周围,其中一个肠腹顿开,海水被染成红黄色。他恶心呕吐,猛烈咳嗽。难道就这样完了?整个大海都在发怒,整个大海都在燃烧,都在沸腾。

到处是燃烧的桅杆、燃烧的士兵和燃烧的烟雾,漂浮在海面上,让他窒息。

“双神把我召唤走吧,”扶余丰想,“我失去了所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