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州王爷府内热气蒸腾,空**的卧房里竟然有一只苍蝇飞过,停在阿弟的床前,缓缓打转,振翅的嗡嗡声搅得她满心恐惧。
粘在阿弟肩膀上的黑色膏药已变得干巴。阿弟闭上眼睛,不断地抓伤口,有时候甚至会抠出黑色的血水。
挨到晚上后,阿弟已吃不下食物,连粥和蜂蜜都灌不进去,只是不断地踢打和呻吟。第二天中午,连咕哝声也没了。
她摸了摸阿弟的皮肤,烫得吓人。她连忙命人端来一盆水,将湿布盖在阿弟滚烫的额头上。阿弟睁着双眼,眼神却空洞无光,对她视而不见。实际上,他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他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只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高宝梅对着随从喊:“叫阿花过来!”
没多大一会儿,阿花进来了。今天她穿着一身白衣,上面绣着黑色的花儿。她面色怪异,走到阿弟面前,掏出了刀子。
高宝梅警觉地问:“你要干吗?”
阿花熟练地割开绷带,用刀挑开膏药上的干巴黑泥,一股恶臭、甜腻的味道从伤口处涌出,浓烈得让高宝梅不能呼吸。阿弟的胸口一片黢黑,腐烂的伤口闪闪发亮。
阿弟抽搐了一下,好像在与看不见的敌人打斗,黑色脓血从伤口中缓缓流出。
有毒!毒已进入肌理和骨髓?
“啊!”高宝梅失声喊道,“不要离开我!”高宝梅转过来,发疯似的掐住阿花的脖子,“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您的宝贝阿弟已跟死人无异。”阿花费力地说,脸上露出让人恐惧的笑。
“不!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让他死,这只是一个小伤口,怎么会……”阿弟的眼睛眨了一下,但仍然没有神色,如死人一般。
高宝梅拔出腰刀,顶着阿花的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我要让他受尽所有痛苦,慢慢死去!”
“你到底是谁?我们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让我阿弟受如此折磨?”
阿花摘下头巾,散开头发,枣红色的头发四散在腰间。
不,不,不,不会是她!不可能是她!怎么可能?高宝梅急速地摇头……
“再好好看看,我的好姐姐……”阿花幽幽地说。
腰刀“当啷”掉落在地,高宝梅脑中一片空白:“高宝竹?”
“没错,我就是你们找的高宝竹!”
高宝竹瞪大眼睛,盯住脸上的疤痕。恐怖的脸孔变得更加狰狞。虽然她的容貌大变,但高傲的气质永存。没错,她早应该辨认出来,这个女孩就是高宝竹!“我看过你的脚,它是好的?”
“没错。因为牢房的守卫是我父亲的心腹荣港。他砍了自己女儿的脚!然后拿给你们看,骗过了你们。他让我穿上他女儿的衣服,把我送出了春州。”高宝竹怒视她,“为了给我父亲报仇,我拿刀割花了脸。还有什么比丑陋更让女人伤心的呢?可我失去了父亲,就不怕再失去容貌。”
“你毁容就是为了骗过我们?”
“我毁容来明志!我要为父亲报仇。我预料到如果高宝雄攻打平壤失败,肯定会去找阴江德。所以我早早地投靠了阴江德。由于乖巧伶俐,还有才艺,我很快就被阴萱姑娘看上,做了她的贴身丫鬟。我一直在等他的到来。终于,我等到了这一天。”
“宝竹,你父亲的死是误会。”
“不!”高宝竹怒斥她,“我亲眼看见他把匕首插入我父亲的胸口!他害死了我父亲!剥夺了我所有的东西!”
“阿妹——”
“别这样叫我!”
“你父亲也是我们的血脉。”
“可是你们杀了他,你们两个狠毒的亲人!”高宝竹恶狠狠地看着高宝雄,“你们什么时候正眼瞧过我?你们都以为我是捡来的孩子,地位和下人的差不多,尤其是你的阿弟。你以为我阿叔配不上我的爱?”
“我不这样认为,宝竹,”她分辩,“真的,我把你当成亲人。”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被你阿叔收养吗?”
高宝梅语塞。
“你们不知道,因为你们不在意。我生父因为和人赌钱,被人追债杀死。我阿娘带着我,穷困潦倒地生活。一年后的一天,我娘竟然给了我一小块银子,让我出去买糖吃。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那么重的银子!我高兴地跑出去,买了糖,开心地回到住处。可我刚进门就看到母亲的腰带悬在横梁上,我母亲的脖子挂在腰带上,一动不动。她的舌头伸出嘴巴,非常可怕。我以为她在跟我做游戏,抱着她的裤脚想拉她下来……她没动,我害怕了,哇哇大哭。当时父亲带着随从正好路过,循着哭声进来,看到我抱着我娘亲的尸体哭。他把我阿娘的尸体放下来,安慰我说我阿娘睡着了,一会儿就会醒。他百般哄我,等我不哭后,他带我入府,专门安排一个奶娘和我做伴。几日后,阿娘不出现,我哭得更厉害了。这时候父亲过来对我说:‘你阿娘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双神接待了她。她过得特别幸福,她希望你跟着我每天过得都开心。她还说,如果你想念她,她就会到你梦中和你相聚。’”
高宝梅的眼泪掉下来,正要回话,又听到高宝竹说:“这就是我父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的父亲。而你们无耻地杀了他……我发誓要为父亲报仇人……落魄的太子来到春州,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但他没有认出我,因为我变成了人见人憎的丑陋女人。我救了他。”
“你为什么救他?”高宝梅看着正在呻吟的阿弟问,“为什么不让这一切提早结束?”
“那样死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的精神受尽折磨再死!”高宝竹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找到了巫师,学了杀人的秘密之法。我将五味毒药混合在一起,做成了这膏药。虽然他的眼睛睁着,但只能随着光线的转动而转动,实际上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我的姐姐,我告诉你吧,他是个死尸,他是活死人。”
“宝竹,他是我阿弟、我最亲的人,我活着的全部……”
高宝竹问道:“堂姐,你准备怎么杀死我?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高宝梅没有抬头,只是轻轻说了句:“你走吧……”
随之而来的是长长的死寂……
等高宝梅抬头看她时,高宝竹高傲的脸突然扭曲起来,恐怖的脸庞上像有几条毒蛇在蠕动,紧接着肆无忌惮的哭声从她嘴里迸发出来。高宝竹双手捂住脸上的刀疤,哭着跑出了房门……
高宝梅叫随从进来,让他们端来满满一桶热水。她亲自为阿弟沐浴,擦拭手臂和胸膛上的尘土,用软布擦拭脸庞……
她垂下头,把脸颊贴在阿弟胸口听他的心跳……
下一刻,她肝肠寸断……
回不来了,双神告诉她,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她拿起**的棉花方枕,紧抱在前胸,泪水如雨滴般滴在枕头上。
“如果这是一场梦该多好,让我赶紧醒来,”她悲苦地想,“这样我一睁开眼就能看到父亲、母亲、阿弟站在我身旁……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
她吻了阿弟的额头……
之后,她双手握紧方枕,压在阿弟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