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那么简单。你看看这满天飞雪，就你这两头驴子，说白了，就是累死，当天也到不了冯翊城。”

李绩从布袋里拿出一块熟牛肉，用随身的佩刀切了两块。

递一块给褚遂良，“吃肉喝酒。我看今天这天，就是喝酒的日子。今日有酒今日醉，来来，拿着。”

褚遂良大惊道，“王爷，这耕牛遍地走，你也能狠心吃它的肉？”

李绩“呲啦”一笑，“中书令，当官当傻了吧。你自幼长在钱塘，对中原习俗知道的少。耕牛是不能杀。但是，这里面也有例外。一般农户家庭，朝廷就是放开吃，他们也杀不得。不是不敢杀，而是杀不起牛。牛就是一个家庭的劳力。失去劳动力，那满湖的农活谁来做？青年人要么去当兵吃粮，要么都跑出去给地主老财做长工了。吃粮当兵，图的是自在，还能少交赋税，抵减劳役和贡物。给地主家当长工，能吃饱饭不说，地主家小老婆多的，时间长了，还能泡上一个尝尝鲜。”

褚遂良是个正派人物，哪里听过这些江湖逸闻，能睡上地主家的老婆，他更是不敢奢想。

“你说重点，你说这牛肉哪来的？”

李绩一听，心里暗骂，“你都被贬官了，还这么较真。卧槽，要不是你小子较真，我二叔那事，说不定没事。这弄得满城风雨的，李家也被抄家了，大哥李清溪和二叔都被免去县令一职。大哥没蹲大狱，却在家务农。从来没干过农活的他，听说下湖锄地，第一天手都磨出血泡来啦。第二天，旧的未去，新的又来了。还有啊，他的红颜知己阿紫姑娘，也离开了他。婶娘急了，大哥都成剩男了，还没有成家立业。”

“登善老弟。”李绩气得直呼褚遂良的字号，“你糊涂了不是。这牛肉是林府送的。林府你知道吗？就是死去那个林山岳的家。一个县令家，还能缺少熟牛肉？”

李绩拿出两个黑碗，一人倒一碗酒，“别问了。吃吧。反正这样的天气，官府的人员也不会到这里查询。就是来了，我看他妈的谁敢多管闲事。有钱就有肉。谁管他妈这么多。”

李绩大碗喝酒，褚遂良一开始有点拘谨，看见李绩当头一碗酒下肚，自己也端起碗，“咕咕”喝了三口。

“啊。好酒啊。在长安政事堂吃堂食，可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

“登善弟，在朝堂吃饭，那都是王公大臣的待遇。如今收成不好，府库空虚了。能吃喝正常，也就是说，公款吃喝能继续下去，那就不错了。朝廷没钱，没粮食，负责伙食的光禄寺拿什么给你们吃喝啊。”

“王爷，喝了这碗酒，我还得赶路。天黑前，要到达冯翊城。”

“这么急嘛。这天气这么难，你这是玩命啊。”

“唉。太尉的手谕，老夫不敢违抗。再说了，我也难啊。”褚遂良似乎有难言之隐，他坐在马车的尾部，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王爷，你这马车里真暖和。我要是能留下，我干嘛急于赶路。你烧炉子了？”

“没有。我这车密封好。”

褚遂良看着马车厢中间还有一层布幔，将车厢分割成前后两个区域。

后半部，里面放着行李和生活用品，当然，里面坐上三个人，绰绰有余。

“王爷，你这是到哪去？”

“我如今是洛阳闲人，此去牛头山云游，顺便了结一桩悬案。”

李绩说得风轻云淡，他看着落魄的褚遂良，丝毫没有表露出激愤和无奈的表情来。

世事无常。前天，还是政事堂的主持人，今日，就冒着风雪，到远离京都的同州府赴任。

这变化也忒大了吧。

官员被贬，日子不好过。加上这几年灾害不断，同州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绩试探地问道，“中书令，你为何不等天晴了再赴任？同州不比京都。本府刚从陕县和峡石县过来，那一带土地贫瘠，人少地广，加上瘟疫频发，病毒肆虐，很多村庄没有人烟啊。”

“我也不想啊。可是君命如山啊。皇上从东都发来圣旨，让我即日赴任。我能耽搁吗。”

李绩微微苦笑一声，“中书令，这点小事，本来皇上也不放在心上。我看，这里面有人在暗中较劲吧。从下属手里倒卖土地赚点差价，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

褚遂良一脸的无奈，“我过高估计了此事的结局。其实，现在看来，觉得很丢人。不过，我也很无奈。上有老，下有小。全家数百口人收入锐减，眼见入不敷出。我想倒腾点土地，赚点养家糊口的钱，这不，还没出手，就被人盯上了。”

“别伤感。这年月，告密者防不胜防。我们这些居高位的，总是有人盯着。人在暗处，我在明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也别再懊恼，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多注意一些就行了。”

驴车终于从泥沼里出来。

一个小厮走过来，“老爷，车子弄好了，我们要不要赶路。等雪下大了，就更加难行了。”

褚遂良刚要告辞，李绩伸手摸摸他的官袍，“中书令，你身上太单薄了。这样吧，你坐我的车，我坐你的驴车。你往北行，天气越来越冷，驴车不挡风。”

“那哪行？你不是要去牛头山吗。这驴车如何能翻过终南山。再说啦，我往北走，山路少。你往南行，山道多。”

“唉。我有办法。你这是去同州上任。不能让同僚看着寒酸。驴车一般地主家都不用。你难道还能不如地主的待遇好。”

褚遂良哭了。

其实，他是没忍住眼泪。

官场堪比江湖。靖王爷顺风顺水的活得自在，他却因为一件小事，被贬官外放。

他忍住眼泪，“王爷，我敬你一碗酒。你太重情重义了。我这里有一块令牌，你带着，去牛首山说不定管用。”

李绩接着令牌，放在手心里看看，不动声色地收在衣兜里。

二人喝干三瓶烧酒，褚遂良面色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