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揣摩着,靖王爷是遇到难缠的家事了。

奥丁接过信,用油纸包包好,小心地放在贴身的裤兜里。

他向李绩叩首后,翻身上马,不一会,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大雪无痕。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白茫茫的一片。

李绩暗叹,瑞雪兆丰年。这也许是帝国的好兆头啊。来年若能是个丰收年,那也就烧高香了。

帝国的百姓日子太苦了。特别是三崤山以西这些地方,连续三年大旱,三年蝗灾,三年水灾,三年瘟疫。

连年的灾难侵袭,老百姓都被折腾得精疲力尽。除了老少妇幼留在家里等着死神光临,那些能跑的,能动的,几乎全外出逃荒去了。

中原一带再次出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象。

他忽然忆起前世的一句诗词来。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马车沿着潼关御道西行,出华阴县城西关十五里,李绩从布幔上小窗户里看见道路上有一辆驴车慢慢从长安方向踏雪而来。

驴车慢慢摇晃着,走在泥泞的小道上,车幔破烂不堪,碎布条在风中摇曳。

两头干瘦的驴子一高一矮,一匹驴子的前左腿还有点瘸。

驴车在雪地里走地很艰难。就像蜗牛一样,半天走不了一里路。

当马车经过驴车时,李绩掀开布幔看了一下,显然,驴车陷进低洼的车辙里无法动弹。李绩对王响命令道,“停一下,帮帮忙。”

对方驴车里一位紫袍官员掀开布幔,眯着眼睛也往李绩的车幔里观望,一眼看见马车里的李绩,那人惊呼一声,“靖王爷,是你。”

李绩定睛细看,那人戴着厚厚的三块瓦棉帽子,露出一双失魂落魄的眼。

“你是中书令?”

“是我。”那人哈着白气,颤声回道。

李绩将布幔掀开一个大洞,“中书令,这么冷的天,你去哪啊?”

那人微微一叹,“唉,别提了。我也就是因为犯了一点小错,太尉硬是小题大做,把我的中书令给撸掉了,这不,硬逼着我去同州上任。唉,这么大的雪。”

李绩不敢怠慢,从马车上下来,三步走近驴车。

他伸出手,拉住那人的一条胳膊,“中书令,你先到我的车子里来。你的车子陷入泥沼里去了,快出来。”

那位紫袍官员,袍服有点陈旧,左侧手臂下还打着一块补丁。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中书省掌门人中书令褚遂良。

褚遂良此次出京,可不是衣锦还乡,也不是明察暗访。而是被皇上贬官去同州任刺史。

君命不可违,圣旨已下,他一刻也没有耽误,收拾一下行李,就往同州任所而来。

褚遂良有点懊恼。

这么大的雪,他向太尉长孙无忌辞行的时候,长孙无忌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出了长安城,雪就下大了。

送行的几个门生故吏,纷纷劝说他,要他等到晴天再走。

褚遂良也是犟种一个,死活不肯等着雪晴的日子。

在长安城外十里长亭里,他与门生故吏喝了三杯酒,毅然决然地上车赶路。

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出三十里路。

他是奉旨前往同州府上任的,无奈,天降大雪,行至华阴一带,道路更加崎岖难行,加上两头小毛驴又冷又饿,拉车的力气渐渐耗尽。

李绩关切地问道,“中书令,你为啥这么急于上任啊。不是说调动小休息吗。再说了,同州地缘偏僻,人烟荒凉,听说,外放的官员都不愿意去任职。有几个官员没经验,吃不了基层的苦,都悄悄的跑了。”

“跑了?”

褚遂良一脸正色。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皇上已经下圣旨,这做官的还能开小差。

他摇摇头。

李绩低声笑道,“我说的跑,不是开溜。而是,借故暂时的离开。这待遇和官爵都不变的。”

褚遂良看看衣着华锦的李绩,悠闲地抱着紫砂壶,“滋滋”喝着普洱茶。

我靠,这小子,这官当得够滋润的。不是被免去左仆射了吗。他娘的,一点失意的感觉也看不出来。

“靖王爷,您的精神状态很好啊。”

“是很好。我如今想去朝堂开会,那就去一下。想不去,皇上也会同意我的要求。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我都猫在东都宫读书。我说了,不是事关紧急的大事,比如,有人造反,外敌入侵等大事,那些繁文缛节的走流程小事,别打扰我。打扰我,我也不去。”

李绩又喝了一口普洱茶。

褚遂良有点懵懂,他暗骂道,你李绩有什么牛逼的。兵部尚书有啥了不起?老子可是中书令。

你不是牛逼吗,你二叔的案子,皇上就是不敢说你二叔无罪。

李绩察言观色,眼前的褚遂良心里不平衡。是的,我二叔的案子至今悬而未决,还不是你们这几个大佬掌控朝堂的议决大权。

你们政事堂一开会,皇上他哪能否决呢。何况,我二叔的下属,那个王一策,确实下令逮捕了李治。

这可是震惊朝野的大事件。

要是直接把二叔给放了。那不是说,政事堂的决议错了。

娘的,抓了李治,也能说无罪?李绩不敢多想。事实上,能托住一天,就是一天。只要二叔没有生命之忧,在牛头山第四监狱待着,也无妨。

一来让二叔的家人,长长记性。特别是那个婶娘穆婉清,一手遮天,就让她吃吃后悔药的滋味。

女人啊,千万别太强势。男人在外面从政,你得全心全意支持他。这倒好,二叔放着县令不做,非要来家里看着老母猪下崽。

哎呦呦,我头脑都大了。李绩心里如翻江倒海,脸上却风平浪静。

他深知做官的道理。

即使后堂失火了,也不能让外人看出来。

家丑嘛,还是不说为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笑着道,“我看今天你到不了同州任所。不如,在我的车上喝几杯。”

“前面就是华阴了,然后沿着洛水河岸,向北走,过了洛水,就能到达同州府衙住地冯翊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