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褚遂良和李绩,三个老臣的影子在李治的眼前挥之不去。

三角形稳定性一旦形成,帝国的基石就会形成铁板一块。

基础牢固,对于国祚长久是好事,但是对于新皇用权,倒是十分掣肘的局面。

李绩当着他的面,除掉一个御史,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这明显是示威。

褚遂良人在京城,主持召开政事堂会议,没经事前酝酿,直接下旨缉拿人犯。

如果李治彻底躺平,他这个皇上也就彻底的废了。

身披黄袍,屁股坐在龙椅上,只是个摆设。充其量,是个提线木偶而已。

昏暗的烛光下,他无法闭眼。进入洛阳才两日,就发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大事件。

如果说,昨夜王一策带人误将他的一行当做窃贼抓起来,还有点新鲜感和体验感的话,那么,今晚发生的伤人致死案件,就让他有点懵懂了。

自己当主角不香吗。

为啥,他每做一件事,每走一步路,背后都要有人参进来,试图左右事态发展的方向。

按他的设计,在洛阳县衙考察一下吏治,与洛阳县衙的胥吏们近距离接触,这是没大问题的。

事后,对捕快们集体谈话,来个训诫也就完事了。

自己是个皇上,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弄出多少动静来。

再说了,金吾卫卫士们已经在县衙周围潜伏,朕一个指令,就能彻底扭转事态的走向。

娘的,是谁走漏了风声。

结果,惊动了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宰相们。

京城方面,竟然动用不良人,试图将洛阳县衙弄个底朝天。

是中书令擅自行权?

还是幕后有人指使。

李治的眼角流出几滴眼泪。

腹语道,“我这个皇上当的这实在是窝囊。没什么意思。”

为啥流出几滴眼泪,只有他本人知道。是对自己无能的悔恨,还是懊恼,还是怨天尤人,谁也无法说得清。

伤感一会,李治用纱巾擦干眼泪,低声道,“王公公,有些事,我只能和您说。您说我为啥不能独立的办成一件事。我想出来考察一下民情社意,接过,闹出人命关天的事来。”

太师椅上的王德,听见李治的喊声,心里早有准备。

多年来,他看着李治一天天长大成人。

先帝三个皇子中,李治实力最弱。

可,他也是最能得到上天的眷顾。

在夺嫡之战中,他是渔翁得利。

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利益。

在李承乾和李泰同时出局后,长孙皇后所生的三个拥有优先继承权的嫡子中,只剩下最小的李治。

李治性情温和,年纪也轻。立他为储君,既不会像李承乾那样急着提前上位,继位后也不会主动为难两位被废黜的亲兄弟。

就这样,李治意外地成为贞观年间储君争夺战的赢家,并且在唐太宗死后继承了皇位。

永徽之初,一切看上去风平浪静。三位老臣尽力辅佐朝政。

李绩还主动让贤,三次提出辞去尚书左仆射一职。舅舅长孙无忌依然事必躬亲的处理着军国大政。

褚遂良依然四平八稳的日理万机。

帝国的年轮在时光隧道里飞驰向前。

到处呈现着朗朗乾坤,海晏河清的生态局面,大唐帝国真的很稳。

蹄疾步稳。正是延续贞观之治大唐盛景的最佳状态。

李治捷足先登。

事实上,正如三位老臣预料的那样,他既没有为难两位哥哥,也没有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急于开疆破土、改革创新。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演进。

可是,唯独有一件事,让他挥之不去。

自己微服私访,难道不合乎帝王之道。

为啥要处处掣肘、举步维艰。

“朕,要在自己的土地上走走看看,为啥有人干涉。”

王德听见李治的肺腑之言,忙着披衣起身。

诚惶诚恐地跪在床前,哆嗦着,抬头,“陛下,老奴也在思索。微服私访要的就是获得真实可靠信息,绝不是事先彩排的日程。那些形式上的东西,确实不可靠。可是,京城那边就是不愿意撒手。陛下才出来一周时间不到,京城就有人把触角伸到东都。看来,有人时刻关心陛下。”

“什么关心我。这分明是想倚老卖老。想让我的行踪不脱离那些人的视线范围而已。说白了,就是想左右朝廷。”

“陛下,此话可不能乱加指责。眼下,还需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难怪靖王爷说,他咽不下这口气。就连我,也是憋屈难受。”

李治越想越气。

褚遂良明知李成高不在县衙,为啥要坚持定他的罪。

难道他不知道李成高与李绩的关系。他们是叔侄关系,确定洛阳县令人选的时候,大家不都是很明白的吗。

唯贤是举。举贤不避亲。当时为啥没人反对。

如今,靖王爷向朝廷提出辞呈,就有一些势力蠢蠢欲动了。

朕,还没有签批吗。

褚遂良要是不知道李绩与李成高的关系,事情可能处理起来很简洁。

要是他心里装糊涂,这事就很麻烦。

做人要有底线。

做事要有规矩。

您作为首辅大臣,也是糊里糊涂的做事,那就不好玩了。

李治最后还是沉沉睡去。

王德将一件突厥进贡的鹅毛大氅盖在李治的被子上,就在外间的一张行军**睡下。

十几个陪夜的宫女,就在门外的软铺上打坐,静静地听着沙漏的丝丝声响。

王德没有睡去,一双老鹰一般的眼睛,扫视着宫殿的苍穹…

李绩送走余红和王一策,带着丁山上了一辆马车,返回紫微宫。

一位绝色宫女走过来,帮着他脱去血衣,然后按照惯例,把血衣剪碎,放在壁炉里烧掉。

等李绩洗漱完毕,小宫女从衣橱里拿出一身睡衣,服侍着他穿好。

子时已过。

绝色宫女小心地给李绩把大氅往肩头拉一拉,一双玉手轻轻合上书桌上的书籍,柔声道,“王爷,时候不早了。您把这碗十全大补膏喝下,就休息吧。”

李绩微笑着看着宫女的倩影,心里掠过一丝柔情。

等宫女把布幔完全放下来,他才躺下身子,悠然睡去。

门外,月色如水。紫薇城的夜空,圆盘似的明月,悬挂中天。

从紫微宫出来,丁山没有直接去营房休息。而是,亲自领着十几个亲兵,在院子周围巡逻。

此时,只有走动,才能排解心中的苦闷,他心里也在为李成高的事着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