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道,并州。

晋阳城,大唐酒馆。

四个扈从正要抬起肩舆,“砰砰!”

同安公主用力拍打着肩舆的窗框,掀起布幔,再一次叮嘱王裕:

“驸马爷,你可不要再犯浑了。郡主可是你的亲闺女,人常说‘虎毒不吃儿’,你那一剑,要不是我及时阻挡,郡主可就真的没命了。你也不想想,我还真的纳闷了,你怎么会突然性情突变,六亲不认。”

她从衣襟处抽出金丝手帕,抹抹眼角,浑身气得直打哆嗦。

王裕上前扶住抬杠,张扬跋扈地嚷道,“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好呢。郡主走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您从小惯坏的。你看看,这成何体统。大唐虽然民风开放,也不能就这样毫无顾忌啊。一个郡主抱着一个野兽一样的**,唉,多丢人!”

“丢你人了!你干的事,难道我不知道,我在长安,你都到勾栏干啥去了。”

“公主,这你也知道。那不是和几个小弟兄去听曲吗。”

“勾栏听曲,教坊司你去吗?”

王裕迟疑半晌,这都是些什么鬼话。勾栏,教坊司的。那不是皇家歌舞团演出基地吗?

“看来驸马真会作。”一股股记忆,开始在王裕的脑海里回想。

“嘶嘶!”

王裕突然发现,头顶长出三个竹笋一般的硬角,他赶忙收住本神。

“玛德!差点露馅了。我老妖还想过过几天刺史瘾,这可不能急躁。”

“我只是看看西域歌舞演出,别的事可真的没干。”

“料您也没那个胆子!”

同安公主语调趋缓,用龙头拐杖往木杠上一戳,语重心长地说道:

“驸马,大唐民风洒脱,也没那么多禁忌。你看他姑平阳公主,带队伍,打土匪,占山为王,如今在青云宗当什么‘总把子’。”

“听说还有一个孩子叫李宗,终日放任他在外面云游。婚姻自主,恋爱自由。郡主的幸福,就由她去决定。当父母的,不能什么都管。”

同安公主说的这么多信息,王裕一下子消化不了,他含含糊糊的应道:

“好好,公主殿下。我听您的,还不行吗。唉!事到如今,我还能再难为孩子吗。”

王裕故作镇静的看看李清扬,又靠近郡主,低声问道,“孩子,你想好了。李清扬的结局我可不好说。自古以来,杀人者,偿命。大理寺批复下来,我可保不住他的性命。”

“爹!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靖王爷是我的初恋,你别管这么多。只要让我和他在一起,要杀要剐随你便。大不了,一块去死。”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是什么话。我说要你陪死了吗。我怕,这小子死了,你咋办?”

王丽质依然紧紧地搂抱着李清扬,她气喘吁吁的嚷道:

“爹,求你啦。我能陪他一天,就一天,陪他一年,就一年。人生苦短,去日苦多。孩儿选择的路,孩儿认了。”

“那好吧。”

“老王哪去啦?”

王裕回身喊道,典狱长王焕章从人群后面挤进来,“老爷,你叫我。”

“老王,这次就将郡主和李清扬押入晋阳宫东侧大明湖畔的高级牢房。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

王焕章低眉顺眼,弯腰颔首,“驸马爷请放心,郡主身子娇贵,李清扬虽然是嫌犯,可是郡主爱他,就从这一点关系上说,老夫不会刁难他。”

一辆豪华马车,停在大唐酒馆的门外面。

李清扬已经戴上枷锁和脚镣,两个狱吏手持哨棒,搀扶着李清扬上了马车。

王丽质走到同安公主的肩舆跟前,扑通一声,倒地下跪。

“妈,我走了!别担心我。”

“郡主,我的儿啊!”

同安公主看见王丽质弯腰倒地,忽然,失声痛哭。

“孩啊,你为何要甘愿受那牢狱之苦,为娘的,能不心疼吗。”

“妈!你多保重!孩儿不孝,我去了。”

王丽质给同安公主连叩三个头,毅然走向停放在门口的马车。

一位老妈妈伸手想扶一把,王丽质一个踮步,轻轻抬脚,进入车厢内。

看着远去的马车,同安公主再一次哭得死去活来。

海棠和莲花两位丫鬟,急忙扶住老太太,安慰半晌:

“老夫人,回家吧。小姐自有小姐的考虑,老爷不是已经安排了吗。她不会受罪的。”

“小女孩,菜籽命,由着她去吧。”

“女大不由娘,谁也说不来。”

“夫人,别伤了身子骨。小姐说不定受不了牢房里的苦,过两天,又回心转意了。”

……

最后,马车的影子消失了,同安公主才令扈从将肩舆抬走。

……

晋阳宫。

三个月前,李绩已经安排裴寂着手修缮。

路面和花园已经整修一新。

后面的大殿,以及东西穿山游廊,都已重新修葺。

两个狱卒扶着李绩走下马车,一个鸡宿眼狱卒,不分轻重,大喝一声,“走快点!”

典狱长王焕章也从后面推了李绩一把,李绩脚下一滑,哧溜,身子向前滑行十几步。

“好家伙,典狱长修为很高啊。看不出来,五十多岁的人,腿脚的功夫,还是那么厉害。”

李绩稳住脚跟,猛地转身,一脸怒气地说道:

“老王,你要是胆敢作践我,没你好果子吃。老子身为朝廷命官,理当带头遵守律法。你若滥用职权,虐待我,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焕章一惊,意识到这个靖王爷可不是善茬,急忙赔笑,“李同学,哪能啊。我的手劲大,不知轻重,还请李同学别介意。再说了,郡主还在这里,我能拿你怎样?我也是有规矩的人。”

“老马识途。你都这把年纪了,靖王爷你不会不熟悉吧,即使没见过面,也该听说过他的大名。”

王丽质走过来,对着弯腰道歉的王焕章数落着,“识相一点,低头不见抬头见,山不转水转。你难道就没有求王爷的地方?”

“郡主多心了。老夫知道如何做,驸马爷已经安排过。”

“知道就好,闹出什么不愉快,到时后悔都来不及。”王丽质上前搀扶着李绩,话说出口来,绵里藏针,“老人家,应该有老人家的脑子,老实人一旦撕破脸,你连下跪的机会都没有!”

王丽质的话,令王焕章头上冒汗,面色青一块红一块。

众人沿着中心大道,往里面走了二里路,大道的东侧有一片紫树林,树林后面,就是大明湖。

半个时辰后。

李绩走进一间空房,里面除了一张大床外,还有一张书桌,四把木椅子,别的家居用品一样没有。

“这是冷宫!”

王丽质仔细地辨认一下,好像记起来了,当年跟随父亲,到这里来救走一个宫女。

就在这个房间内,那宫女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眼睛大大的,说是人卖来的,瘦得皮包骨。

“当年,我和父亲来过,反正是有印象,不过具体细节记不清了。”

她摸摸床沿,又看看窗外的大明湖,“对!就是这里。”

李绩有点失望,这里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牢房,也跟监禁室好不了哪去,“这里啥也没有,郡主你如何受得了啊。”

王丽质看看房间里的布局,对着门外喊道,“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你想冻死我们。”

王焕章笑吟吟的走进来,拿出钥匙,将李绩的枷锁取下。

“李同学,这脚镣就不能取下了。按规矩,我已经违反规定了。”

他看看大床,除了一床陈旧的铺被,两个枕头,一床毛毯子,其他的就没了。

秋冬季节,夜里肯定冷。

“李同学,没办法。能关进这个地方,就算不错了。要是直接关进晋阳水牢。那可就是生不如死啊。”

“老王,你也该为郡主考虑一下。”李绩一只手搭在王丽质的肩上,“你看看,郡主衣衫单薄,你也得再添床被褥来为好。”

“嘎嘎——”李绩的话音未落,王焕章竟然嗤嗤笑了起来。

“李同学,你是呆子,还是傻子?这是监狱,不是旅店!想舒服,何必当初?一个罪人,还尼玛挑三拣四的。”

“砰!”

王焕章一转身,猛地带上房门,“看紧点,别让这小子跑了!”

“玛德!虎落平阳被犬欺。”李绩看着王焕章的背影,心里暗骂一句。

“小姐,我真的不能连累你。你这样做,毫无意义。你放心,他们不会杀了我。”

王丽质把头颈依靠在李绩的胸前,温柔地看着他,梦呓般嘀咕,“靖王爷,别说了,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离开你。我被你丢怕了。我想好了,生就一块生,死就一块死。”

李绩看着王丽质态度坚决,也就顺水推舟,将她紧紧地托起来,放在自己粗壮的臂弯里。

殷红的小口,秀气的鼻梁骨,还有那一双水汪汪的明眸。

他把自己的嘴唇,慢慢地贴近鲜润欲滴的湿地。

“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李绩赶紧将王丽质放在床沿上,拉开门上的小孔一看,外面是一张熟悉的脸。

门外传来来客与狱吏的对话声:

“裴公,你怎么来了。”

“李清扬和郡主在里面?”

“是啊,刚刚才关进来。”

“裴寅,把门开开,我给李同学送点东西进去。”

“裴公,时间不能太久,快去快回。”

“裴寅,你到院子门口望望风,王焕章来了,你就提前来说一声。”

“好,裴公!”

“哗啦!”

房门打开了。

裴寂提着一个紫檀木饭盒,悄悄走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