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穿翡翠绿衣、扎着高高的发髻,身形亭亭玉立的李清音,她哭得梨花春带雨,满面泪痕。
一双葱白般细腻的小手不停揉搓着衣襟。
幼妹李清韵没在身边,大概留在偏房没让出来。
李绩信步走来,微微颔首,给李清音一个镇定的眼神。
早已收到消息的皮县令坐在太师椅上,见到一班衙役押着一群人进来,看清那位满面怒容的锦衣公子。
老皮当时吓得不轻,放下紫砂茶壶,急匆匆起身迎上前去。
“哎呦、哎呦,这不是宋公子吗,令尊宋别驾一向可好啊?”
锦衣公子看也不看,猛地一甩衣袖,把皮县令逼开,抬手指着李绩,恶狠狠道:“此人当街行凶,想杀死我,还不快把他拿下!”
“误会了,误会了……”皮县长满脸赔笑,扭头,满脸怒气的喝道:“相师李清扬,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李绩硬着头皮走过去。
“混账东西,连东都别驾宋大人的公子也敢打,你有几个脑袋?”皮县长飞起一脚踢在李绩的身上,一转头,又是一脸的舔狗相。
人群外,李清音望着堂兄因为自己被责难,泪珠滚滚,一双杏黄眼早已哭红。
东都别驾的公子……李清扬心里一沉。
这个时代,谒者、司隶二台,并御史合为三台。
主要是沿袭旧制,李渊政府还未来得及整治。
然而,此时官属和散官泛滥,级别大小错落有致。
其实,官位不在品级大小,主要看有没有背景和实权。
三台中司隶台权力最大。
司隶台,设大夫一人,掌诸巡察。
设别驾两人,分察畿內,一人案东都,一人案京师。
设刺史十四人,巡察畿外诸郡。
其所掌六条:
一察品官以上理正能否。
二察官人贪残害政。
三察豪强奸猾,侵害下人,及田宅逾制,官司不能禁止者。
四察水早虫灾,不以实言,枉征赋役,及无灾妄蠲免者。
五察部内贼盗,不能穷逐,隐而不申者。
六察德行孝弟,茂才异行隐不贡者。
每年二月,乘轺巡郡县。
十月入奏。
外籍诸官无不鞍前马后、阿谀奉承。官员的绩效考评全凭司隶台的评鉴。哪有不喝这一壶酒的。
三省六部,三公九卿中,能站在权力巅峰之上的,只是那么很少的一小撮。
譬如刘文静和裴寂,刘文静作为中书省纳言,级别也不低,然而,李渊的疏远使其权力和待遇与裴寂相比,就是云泥之别。
打了司隶台东都别驾的公子,这事就惹大了。在小小的七品县令看来,不压于发生一场官场地震。
“你老皮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说你抓不抓?”宋公子大手一挥,眼皮上翻,白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你要是不抓,我自己动手。”
他指着几个虎背熊腰的扈从,一声呵斥:“将这个小子给我捆起来。”
他不信邪,在睢阳县衙里,你小子还敢反抗。
宋公子话音未落,几个扈从拿着哨棒,哗啦一声,围住李清扬。
皮县令见状,大喝一声:“谁敢在县衙内部施暴,格杀勿论。”
三班衙役冲了出来,抽出腰刀,架在刚要动手的扈从脖子上。
众曹和县尉各执兵器守护在门口。
“姓皮的,你敢动我的人?你,你,还想干嘛。”宋公子指着皮县令的鼻子破口大骂。
皮县令浑身一颤,转而正色道:“宋公子,你真的误会了。本官乃朝廷命官,向来秉公执法。不能枉用三尺,我要主持公道啊。”
皮县令依旧是一副舔狗的笑容,从身上掏出手绢抹去面颊上的口水。
“本官这里有一份诉状,状告公子您纵马行凶,险些伤人性命。霸凌良家女子,聚众斗殴、扰乱庙会秩序。状告人是李清音。”
这是皮县令早已准备好的手段。
要是对付一般的衙内,凭他履任隋唐两代县令的阅历,早已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只是,这个宋公子是司隶台东都别驾的儿子。
“啊!简直是血口喷人。”宋公子大声嚷道:“说我霸凌良家女子,姓皮的你上街访访,我离那女子老远,连一根指头也没有碰她。”
“那这样说来,兴许那女子看错人了。”皮县令悄悄的把诉状收回衣袖内。
李绩一看皮县令刚才几下子没能镇住宋公子,心道,实在不行只有跑路了……但是,这样会连累婶娘一家。
他心里发急,这个时代只有官二代才能制服官二代。其他手段可能事与愿违。
他思量着自己的位置,可叹实力和背景比人家差了一大截。
东都别驾在隋唐连任,权倾朝野,新朝旧臣都得看他眼色行事。
像皮县令这样的郡县之官,只能仰人鼻息。何况今日之事,是与权力巅峰在抗衡。
我和皮县令都难以持久。
县令在两京别驾面前,什么都不是。
自己一个武官虚职,更难以直接对碰了。
认怂,后悔……没有,刀架在脖子上,难道躺倒任人宰割?
李绩脑子在飞速旋转,当他看到宋公子的一个扈从走出衙门,皮县令没有阻止时,他的心又凉了一下。
他走到赵捕头身边,低声道:“速去山神庙找李艾,告诉他主公有难,速救。”
他说着,将一锭白银交给赵捕头,低声吩咐:“权当酒钱。通知二叔的家人,速来县衙。”
赵捕头心里甜滋滋,跑趟腿,一锭白银到手,这可是比我一年的薪水还多。
他心下欢喜,嗖嗖嗖,大步向山神庙奔去。
……
李玉石得到消息,吓得两股战战。反而一想,自己也是东都国子学府的高材生,文武兼备,此时正是用武之地。
他安顿好母亲穆婉清,让她在家等候消息,自己疾步如飞,向县衙奔跑。
踏入门槛,进入大堂,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哭哭啼啼的妹妹,还有剑拔弩张、满脸杀气的扈从和三班衙役。
“这是怎么回事?”李玉石收回目光,看着妹妹,严肃地发问。
李清音似乎看到了救星,哭得更加伤心。她抽抽搭搭的将事件经过说了一遍。
当他听到东都别驾宋公子扬起马蹄践踏幼妹的时候,太阳穴上的青筋直冒,一股怒气腾地升起。
“要不是二哥,清韵的命就没了。”
清扬……李玉石看着二弟李清扬的身影,闭上眼睛平静了几秒,“你进西侧的偏房去,照看好妹妹,不要出来。”
李玉石看着妹妹小跑的背影消失,他沉默的上前,盯着锦衣公子:“宋公子,此事是否能私了?”
宋公子对上他的眼睛,仿佛感受到他眼里藏着的杀机,他忽然想起在街上李绩的话。
心里一缩,到嘴边的狂言终究咽了回去。
“李大儒好大的气场,难道我家公子不同意私了,你能刀枪相见、流血五步?”
一名身穿青色长袍,板寸头,粗眉大眼,手里握着滚珠的中年人从外面走进衙门。
笔直的身板,浑然天成。他的话未落音,人已经来到大堂。
“宁叔。”宋公子精神陡增。
“少爷这是如何受的伤,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动的手。老夫看着少爷长大,针眼大伤口老夫就会心疼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