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总指城中灯火通明,喧嚣震天。
监察处在保卫处的协助下对全部三万五千民夫进行了打散分组,除却各伍依旧保持了乡里连结,便于春秋两次农忙长假的管理,民夫间的联系几乎被完全打散。
为此,其余各处所有的官吏和墨者几乎都被借调过去,帮忙整理如山的案牍。
分组在黄昏完成,又在人定举行了第一次规章教育和率敖仪式,民夫选伍长,伍长又选出什长、屯长和百夫。
为了保证课考具有公平公正的前提,屯长和百夫并不在百人之列,也不参与日常劳作,也就是说,所谓的百人队最低标准是百单三人,而大部分百人队的人数甚至更多一些。
因为大秦的外徭素来有将阳和阑亡的传统,为了防止到位的民夫不足数,真正发往总指城的民夫其实是将近四万人,实际到达的则是三万七千四百六十二人。
至始皇帝三十四年岁首食时,总计七千个伍,三千五百个什,七百个屯,三百五十个队全数组建完成,李恪没有搞什么祭祀、誓师之类的花哨,大手一挥,队伍便分作七股,自总指城隆隆散往各地。
直道工程,至此开始。
李恪自此闲了下来,总指城中最忙的人成了张迁。
身为总指城的主营令,张迁可以指派的有三千民夫,四十个墨者,一架蝎,六套兕蛛和近百个没有拆除的龙门吊,前期的工作却算不上繁琐。
他给自己手头的工作依重要程度排了个序。
李恪是老大,老大爱工作。所以他不仅要把城里的总指挥部搭起来,还要把李恪的住所高标准、严要求地装修好。
然后是城里堆积如山的粮秣和物资。这些东西见不得雨水,搭建仓库的事情一刻也耽搁不得。
第三项白羽亭。白羽亭在李恪的招标采购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要快些和阳周方面协调,把暂借给他们的一组混沌,两台梼杌,四架蝎和十套兕蛛送过去。
第四项是给备用的机关、配件和润滑的油料盖好窝棚,完成了这一切,还要建一个“设施完备,流水娴熟”的作坊区,用于工程机关后续的修缮和保养。
第五项,也是最不重要的一项,给民夫们搭建工棚。眼下的临时工棚虽说单薄些,但数量至少够了。民夫嘛,身强体健,命格也贱,晚些垒炕冻不死几个人,无所谓的。
而在具体的工作规划上,张迁投入了大量的心血,也与憨夫、陈平等人反反复复商量过,其中的某些项目甚至在总指城落成以后,直道项目开始之前就有了不错的进展。
李恪那个郡治标准的总指挥部地基完建,眼下只差墨者给出房屋设计和装修图纸,就能正式架梁动工。
要命的仓库区在进度上后来居上,过渡用的简易仓至今完工六成,最多再七日,仓库的容积就足够把所有物料保护起来,再不惧雨雪风霜。
阳周县那里也派人联系好了,田荣会遣懂行的人来领取机关,自行押运至白羽亭,张迁只需要把东西理出来,完成交割便可。
张迁踌躇满志,准备在直道开工以后大干一场,可谁知道,直道项目开始了,他反倒风中凌乱了……
第一个找他的是黄冲,人家是恶名昭彰的廷尉府干才,呲着牙要他分出人手,按着郡狱的标准赶建执法处,并解决一干法吏的住所问题。
张迁被吓得胆战心惊,忙不迭答应下来。
第二个找他的是何士爵,人家是管官的法吏,表情和蔼,只是看着他微笑。
张迁被吓得胆战心惊,忙不迭给人家出谋划策,出人出料。
第三个找他的是秦浩,人家是宗亲,还是家族嫡子,开口闭口要对工程的九十万金镒负责。
张迁被吓得胆战心惊,忙不迭又妥协了一次。
江隅昨夜劳苦,不小心睡过了头,所以来得最晚。不过此君手中有兵,眼见再也挤不出民夫建设军城,就诚恳地抽出剑,架在张迁脖子上,摆事实,讲道理,要走了全部的墨者和机关。
一晃神的功夫,大户张迁被抢得清洁溜溜,手上只剩下千五百的民夫,还是人家挑剩下的……
于是乎,直道开工的第一天,李恪就见到了衣衫不整,哭成泪人的张迁。
“尊上,您要为下官做主啊!”
李恪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听完张迁哭诉的,反正旁听的陆衍和陈平憋得满脸通红,年纪小一些的柴武和古临几乎是滚着出的大帐。
一个副厅级的干部,一觉醒来被四个副部级干部轮番威逼,居然连一个利诱的都没有。那遭遇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
等到张迁说完,李恪感慨道:“迁君,苦了你了。”
张迁抹了一把泪儿:“下官不苦,只恐总指项目迁延日久,误了尊上大事!”
李恪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张迁才好,只能就事论事。
“既然你都应下了……武、临,你二人出帐去寻江校尉,接手军城建设。横,你去执法处,曜去监察处,何姬去财务处,此三处工程要从速完工,有机关需要的,到迁君处领。”
三人齐应是。
“迁君,我从身边墨卫中抽调百人予你。不过他们精擅的是护卫,于机关只有粗通,当不得大用。你的方略也该改改,临时仓优先,然后是过冬的工棚,中转休整的工棚,再然后是工坊和机关堆场。总指可以晚些建,我在城中逗留不了多少日子,大帐敷用了。”
张迁觉得李恪是对他失望了,苦着脸,可怜巴巴:“唯……”
李恪觉得脑壳有些涨疼,就对陈平说:“平君,衍君,通晓诸墨卫与沧海,我等明日出城,去巡一趟各处。”
“唯!”
……
次日天明,李恪出郭。
时入冬日,北境的天气明显阴冷起来,李恪早早披上鹤氅,还在车厢中生起了炭炉。
因为不方便过多使用霸下,他的马车是墨家精心打造的,外表看来普通,却在内部配有固定的烟道和炭炉,而且相当宽敞。
墨家在车厢的夹层和底板嵌了真正的钢板,防御力远超始皇帝引以为傲的金根车。就连轮轴和轮毂也是钢铁所制,装配有滚珠和减震结构,既能节省马力,又便于行走在崎岖之地,不会叫人感到过多的颠簸。
这会儿车厢里坐着三个人,自然是李恪、陆衍和陈平,其中陆衍倚窗读书,李恪与陈平正在对弈。
陈平不适应李恪的棋路,但架不住棋艺高超。棋至中局,两人皆是见招拆招,整个棋盘凌乱散落,连条像样的大龙也寻不出来。
这种棋不免下得索然无味,陈平苦笑着推坪,开口问道:“尊上,我看你似乎并不介意城中各处主官越过你威压主营令一事。”
“我为何要介意这等事?”李恪笑着反问,“他们有他们的相处之道,越过我去威压迁君,看似是倨傲,实则是他们已将我视作上官。人这东西,只要是平级能够解决的事,一般是不愿麻烦上官的。”
陆衍放下书:“尊上倒是看得通透。老子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正所谓也。”
李恪哑然失笑:“我不主张无为而治,只是身在其位,我关注的事情自然要大而化之,若说事无巨细皆要管束,我何来这许多精力,又何来这许多时间?”
“这便是无为而治了。”陆衍坚持道,“天无为,而人有作为,莫为之道,天地至理。”
陈平嗤笑了一句:“师哥,尊上所行非是莫为,乃是或使。他定下了规矩,麾下众人遵从规矩,在规矩内看似自由,却又不自由。天有道,人有志,有志却不可违道,此方为正解。”
“师弟,此乃诡辩。”
“师哥所言才是穿凿附会。”
看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模样,李恪叹了口气,逃出车厢。
这天地,真是哪儿都不清净啊……
大秦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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