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威立威,以威可以立威,以势可以立威,摆事实,讲道理同样可以立威。
就像李恪现在做的。
在墨家的大计当中,直道工程本属于自己跟自己玩系列,等玩成了,把修好的直道往始皇帝面前一亮,始皇帝倒吸一口凉气,高呼一声恐怖若斯,这件事就算是成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恪在阳周捡到了张迁,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好好的墨家独角戏成了群戏,从人数看,墨家居然还成了小众。
人少责重的好处在于,墨家所作的一切都会被外行同僚无限放大,这是路人惊叹的精髓。
坏处在于,李恪必须要先行收拢人心,免得一群不大不小的高官显贵惹是生非,最后不仅没有尽到宣传的责任,还要在工程当中指手画脚,平添烦乱。
这就是立威的意义,却不是这场集会的全部意义。
直道工程的粗略方案李恪跟始皇帝汇报过,始皇帝估计跟朝里的头头脑脑透露过,可三传两道,等传到眼前这些具体负责人耳朵里,天晓得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在这场大会上,李恪还得明确任务,理清思路。
立威过后,他径直就开始了任务的分派。
首先是民夫,大河标段一万人,舟桥四千人,四大标段和总指各三千人,运输五千人,勤杂一千人,通用的还是李恪从獏行时期就开始用的老法子,分组考评。
不过獏行时期人力富余,考评可以精确到人,上等嘉奖,末等清退,这法子却不能照本宣科用在此处,因地制宜,李恪的办法是率敖。
大秦的民夫征发本就是军队体制,伍什屯百一应俱全,李恪要求将他们打散分组,民选率敖,由此得伍长、什长、屯长、百夫,统称为民官。
民官一季一选,考评则以伍为单位,每旬一次,由百夫总评,两位屯长辅之,各百队分别进行。
考评共分四等,庸、平、上、最。得庸者,伍长鞭二十,全伍取消本旬例休。得最者,全伍加休一日,人赏百钱,通传嘉奖。
这部分工作由监察处统管,执法和保卫两处辅助,凡不公、不正、不谨、不廉,百夫有罪则罪百夫,屯长有罪则罪屯长。
监察处的何士爵敏锐地把握到了其中的关键字,开口就问:“敢问祭酒,何为例休?”
李恪点了点头,说:“为节省民力,不使倦怠,民夫有病休、例休、农休三休。农休依秦律执行,分春秋二休;病休由百夫提请,监察审核;还有例休,以什为单位,每人每旬一日假期,称例休,不出工。”
堂下非墨的官吏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大秦外徭以劳苦著称,民夫累死也是白死,什么时候听说过休沐……而且每天十分之一的人员轮休,也就是说,真正用于工程的民夫将不足三万二千!
这是嫌弃人手太多了么?
李恪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只要与工程有关,就算是始皇帝也得支持他一言而决,堂下的人还没有反驳的权利。
他摆了摆手,说:“民夫的管束主要交给民官来做,民选官,官管民,这是基本原则。保卫处在率敖和缉捕时提供人手辅助,平素就不需要监工了,专注做好保卫事宜,勿使工程受外力干扰便可。”
黄冲皱着眉:“亦即是说,监察主掌,执法为辅?”
“执法不是辅,是摄!”李恪回答,“让民夫自管可以有效减少吃白饭的管理人员数量。这种思路能否顺利,得看监管是否到位,至于能出多少效能,则要看赏罚是否分明!轻管束,重惩处,我之所以让你们两处主持此事,就是因为你们具有绝对的独立性,不会受工程进度干扰判断。一言以蔽之,不管人手会否有缺,工程可否顺遂,你们只管照章办事。”
黄冲正视着李恪,高声问道:“墨者是否也依此处置?”
李恪轻轻摇头:“墨者不考评,也并非徭民,自然无法依此处置。不过只要有违秦律,有失人德,你们不须报我,只管处置。我只有一个要求……凡涉及机关之事,请充分征询各组各部墨者意见,而且在证据确凿之前,不要对墨者用刑。”
黄冲和何士爵郑重点头:“此乃应有之理!”
民夫是第一项要务,保卫则是第二项。
保卫处的职能包括工地布防、后勤押运以及物料保全,七个施工组,每组配一军侯总领,其下千军,总指备三千车骑,支援各方。江隅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点头应是。
再然后是采买,由内三处的采购处和外四处的财务处共同操作,用后世的话来说,他们分别担任工程的采购和出纳。
李恪说:“凡工程所需之物,民间可购则购于民,民间不可购则求于官。一应采买由郑总领,支应、账目由浩君负责。”
这又与大秦惯常的思路相悖。
秦浩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暴脾气,眼睛一瞪,当场发作:“祭酒,直道建之为国,官仓有则官仓取之,官仓无则民间征之,何须采买?”
程郑不屑笑道:“往日大秦建造,只需备下粮秣、工具,就连民夫的衣物都需要自行置备。可是此番却不同,直道工程以机关为主,涉及物料之繁,光大类就有数十种,敢问你打算从何处调运?又打算从何处征集?”
秦浩一拍几案,怒目以对:“官仓无有,民间就有么!”
“莫争了,浩君不通机关,也不知此地详细,故才有此疑问。”
李恪止住两人争吵的势头,清清嗓子认真解释。
“其一,直道所需之物,除粮秣外皆需采买,这是陛下拨金于我的原因。其二,阳周县会在总指附近建起一座白羽亭,首先用于直道之需,届时天下商贾云集市亭,勿需忧心物料的来源。其三,商贾为利,相互之间必有竞争。我们只需操作得当,就可以从他们手中寻到最优的料,取到最好的价,而且还无需分派人手押运,这种方式,就叫做招标采购。”
秦浩无力地张了张嘴。
李恪说的话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时间或许很长,因为其中的关节他几乎一样都听不懂……
他隐约觉得,这或许就是李恪的目的。
但即便知道又能如何?今天的大会会敲定一切,他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只能照着李恪的办法去办。
采买通过……
最后一项,工程细则。
工程的细则分为机关铸造与工程细节。
机关铸造勉强还行,大伙至少听懂了,现在阳周的机关只有直道所需机关的七成上下,剩下的要在六个月内由獏川、胡陵和寿春的工坊生产交付,具体比重是六比二比二。
至于为什么獏川的任务量比令两地加起来还多,李恪的理由是【配套完善,流水娴熟】。
嗯,早听说治水颇美,原来那里的流水是娴熟的。
而其他的,譬如说桥要如何架,机关如何使,各标段要达到怎样的设计要求,每个阶段的任务又该如何细分,如何检验……墨者们和李恪热火朝天地讨论了整整三个多时辰,光是抬出来的图板就多达百幅。
事不关己的王离早走了,走得很安祥,只留下走不了的非墨之臣们,满脸都是失了智的呆滞表情。
他们听着熟悉的雅音,脑子里全是一个念头。
李恪的首训是真的,要熟悉机关!
无论是想借直道立功扬名,还是想给这群墨者找不自在,至少也得先熟悉机关,弄明白他们嘴里吐出来的究竟是哪国方言,才好下手啊……
祭酒,诚不我欺!
大秦钜子
大秦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