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武王葬礼完毕,咸阳刚刚松了一口气又紧张起来。
这次是甘茂与魏冄起了摩擦,先是小别扭,接着起冲突,相互都坚持要罢黜对方。嬴稷刚刚即位,两眼一抹黑,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索性闭门不出以静制动,只等芈王妃回来。少年新君嬴稷隐约觉得,两人冲突由头虽是骤然暴亡的秦武王葬礼的礼仪程式,实际上一定有更深的根由,不能简单处置。
两大臣风波一起,给本来动**不宁的咸阳又平添了几分乱象。朝臣惶惶,无人敢于主事。嬴稷无奈,夜访樗里疾求教。老丞相听完嬴稷一番叙说,点着手杖嘿嘿笑道:“做事,魏冄在理。做人,甘茂在理。老臣敢问我王:此番即位,做事第一,做人第一?”嬴稷板着脸道:“老秦规矩,几曾做人第一了?”樗里疾目光大亮笃笃点杖道:“既如此,没有解不开的死结。我王明日朝会便是。”
次日朝会,嬴稷申明只决一事——先王如何安葬,余事一概不论。甘茂、魏冄各自慷慨陈情,殿堂一时沉默。樗里疾带着一班白头元老上殿,异口同声地请求将秦武王安葬回雍州陵园。樗里疾点着手杖黑着脸道:“武王在位两年余,丢弃连横,不修国政,仗恃一己武勇,无端树敌于天下。一朝暴亡,正见天道昭昭。若得配享孝公、惠王之侧,奖功罚过之秦法何在?老臣一言,我王定夺。”这番话一出口,举殿肃然无声。甘茂无从反驳,一怒之下拂袖去了。
安葬难题解决了,急需整肃的朝政谁也难以着手。嬴稷又求教于樗里疾,老丞相却只是嘿嘿笑着:“急不得,急不得,没有杀伐决断之力,还是等等再说。”嬴稷聪明睿智,想到这些权臣在朝在野都是盘根错节,一时如何能去触动,叹息之下,索性深居简出。
艰难时刻,白起护送芈王妃回到了咸阳。
旬日之间,芈王妃的小小寝宫门庭若市。先是甘茂捷足先登,单独与芈王妃会谈了整整一个白天。接着是魏冄,又与芈王妃整整说了一个通宵。没得休憩片刻,芈戎、嬴显又相继前来密谈,直到暮色降临。夜来正要歇息,又是白头元老们三三两两地前来拜谒,一则探望这位多年不见的昔日王妃今日太后,二则是漫无边际地絮叨。芈王妃丝毫不见疲态,来一拨应酬一拨,笑脸春风人人满意。如此三五日一过,昔日的老宫女老内侍们见缝插针络绎来见,人人都要说一番思念之情,都请求再回到太后身边。芈王妃好耐心,对这些下人分外在心,一一接见抚慰,多少都要赏赐一些物事,能留则留,不能留便安插到宫中作坊做个小头目,人人皆大欢喜。接着,元老大臣们的妻妾也一茬一茬地来了。这些妻妾们不谈国事,带着各色珍贵礼物,带着年少的儿子女儿,有亲情的叙亲情,无亲情的诉说仰慕之心,熙熙攘攘絮絮叨叨,芈王妃照样一团和气,人人皆大欢喜。
嬴稷天天要来拜望母亲,可每次来都逢母亲与人说话,不是密谈,便是宾客满堂,白日如此,夜晚如此。旬日之间,嬴稷竟不能和母亲坐下来说一句话。好容易插得一个空儿,母亲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刚刚看得嬴稷一眼,已伏在座案上睡了过去。嬴稷大是生气,下令楚姑守在寝宫门口,不许任何人晋见太后。说也奇怪,楚姑提着吴钩往宫门一站,三日之中竟无一人求见,与前些日的热闹相比,直是门可罗雀。芈王妃也是不可思议,三日大睡,不吃不喝,直到第四日方才醒来。
“母亲如此拘泥俗礼,委实令人不解。”嬴稷实在忍不住了。
“何时能解,你就成人了。”芈王妃没有生气,反而微笑地看着儿子,径自梳拢着长发:“还有几个人没有来过,得我去看望他们。”
“还有人没来过?人流如梭,门庭若市,有谁没来?”
“老丞相樗里疾、咸阳令白山、前军主将白起。晓得了?”
嬴稷笑道:“樗里疾老疾不便出门,白山不想凑热闹,白起刚刚迎接母亲回来,来不来有甚要紧了?母亲倒是计较。”芈王妃看了儿子一眼:“你懂个甚来?好好学着点儿。这三个人才是柱石。一个是元老魁首,两个是大军司命。若白氏生变,你那兵符也不值几两。”嬴稷不以为然:“此次大事由舅公执掌运筹,丞相兼领上将军甘茂镇守咸阳,此两人才是柱石。”
“稷,不能勘透人事,何以为君哉!”芈王妃叹息了一声,“魏冄才具宏阔,但秉性刚烈,霸气太过,可靖难平乱,可治国理民,不可长期秉政。甘茂志大才疏,机变有余,心胸狭隘,分明无兵家之才却领受上将军要职,看似权兼将相,实则一权难行。否则,何以将这场功劳拱手送于你舅公?这是他的虚荣处:既无根基,又无大才,却总想在权衡折冲间建功立业。此等人物可维持朝局,不可开拓大功。嬴**以甘茂为柱石,下场如何?你又视甘茂为柱石,想重蹈覆辙?想落万世骂名?”
嬴稷惊讶了。在他心目中,母亲只是个智慧贤良、心志坚韧的女人而已。母亲极少谈论国事,更没有过条分缕析地臧否过人物朝政;对嬴稷在艰难的人质日子里经常冒出来的雄心与见解,都一概地大加褒奖。于是,嬴稷更加认为母亲只是一个慈爱贤良的母亲而已,从未想到过她在国事上有过人见解;等候母亲回来,原本也只是指望她稳住那些白发元老而已。正因如此,嬴稷对母亲回到咸阳后的多方应酬才生了气——见见老人消消郁闷可也,如此来者不拒,真是妇人之仁。母亲对他的埋怨生气,从来不放在心上,总是一句话一个微笑轻轻**开,依旧我行我素,从来不多说。今日母亲破例了,一席话使嬴稷深为震撼。对舅公、对甘茂,母亲的评点入木三分,自己内心隐隐约约的念头,母亲三言两语点了个通透。
嬴稷天赋极高,不禁深深一躬:“母亲所言大是,孩儿受教。”
“稷儿,我是这般想。”芈王妃根本没在意儿子少有的郑重恭谨,从铜镜前站起来道,“咸阳大势初定,目下要务是厘清这团人事乱麻。开罪于人的事,你不要出面,娘替你料理了。日后朝局纳入正轨,你去建功立业。”嬴稷轻松地长吁一声:“母亲所言,稷所愿也。我欲多读书,多看一阵,只是累了母亲,儿心难安。”芈王妃笑了,亲切地拍了拍少年嬴稷的头:“哟,一朝做了国君,长大成人了。说得好。你是要多读些书,多经些事情。幼时离开咸阳,离开父王,对朝局大政所知甚少,你是要多看看多想想,学会如何做个好君主。你父王当初也是远离国政多年,回到咸阳后跟商君历练了五年国政,才放开了手脚。”
嬴稷低声问:“母亲以为,从何入手可理乱象?”芈王妃笑道:“这便开始学了?听着:釜底抽薪,从宫中开始。”嬴稷大是愣怔,略一思忖惊讶道:“母亲是说,惠文太后?”芈王妃点点头:“对。她是嬴壮的主根,元老们的指望。有她在,后患无穷。”
嬴稷心中一颤,默然无对。按照王室礼法,惠文太后是他的正宗母亲,芈王妃只是他的生身娘亲。惠文太后端庄贤良,对每个王子都慈爱有加督导无情。当初,只是因了芈王妃坚持要自己抚养嬴稷,且宁肯离开秦惠王也要陪着儿子去燕国;否则,嬴稷可能也会在惠文太后身边读书长大。纵然如此,嬴稷也对惠文太后一片敬慕之心,乍听母亲一说,不由自主地心中冰凉。芈王妃盯住了儿子,用冰冷清晰的声音道:“王权公器,概无私情,古今如此。要做大事,要立大业,便得扫清一切障碍,纵然是你骨肉血亲。有朝一日娘若绊脚,也必须将娘扫开。这便是公器无私。既做国君,此乃铁则。”
次日清晨,甘茂接到宫中长史急报:惠文太后不幸薨去。
此时新君方立,一切大政事务还是甘茂的丞相府处置。太后丧葬礼在国事之列,须得外臣主理。甘茂立即下令:知会太医令太史令会同前往,以定死因,以入国史。日上三竿,三方会齐进了王宫。太医令仔细勘验完毕。甘茂问是何病因。太医令道:“面如婴儿恬淡,无疾而终。以情理推测,当是忧喜过度,心力交瘁而亡。”甘茂松了一口气,转身问太史令:“如何刻史?”太史令拱手道:“秦王嬴稷元年七月十三,惠文太后薨,无疾。”甘茂点头道:“惠文二字原是惠文王谥号,做了太后名号倒也贴切。”转身吩咐长史,“即刻通会秦王与芈王妃,勘验后再定葬仪。”长史匆匆去了。
片刻之后,新君嬴稷与芈王妃匆匆来到。进得太后寝宫书房,物事齐整,除了一头不忍卒睹的白发与干瘪的身躯,太后伏案如安眠一般祥和。芈王妃一见,扑上去抱住了惠文太后的尸体放声痛哭:“姐姐呀!芈八子正说要来看你,你如何匆匆去也?”一阵哽咽窒息,当场昏了过去。一时人人感慨唏嘘,哭声一片。
好容易芈王妃苏醒过来,甘茂会同诸臣并国君王妃勘验遗物。这是例行公事,以便确定遗物归属,不致生出争端。若死者对诸般遗物没有明确遗命,便由长史分类清理,上报国君处置。对于与国君同礼的太后,最重要的是书房,自然是先行勘验书房。及至一件件看过,并无特异之处。正要移到寝室,长史走来道:“禀报丞相,屋角尚有一口铜箱。”甘茂一看道:“打开了。”长史拿起箱盖钥匙一捅,铜箱“嘭”地跳开,箱面赫然一方白绢,暗红的血字触目惊心:“嬴稷谨记:《商君书》国之利器也,长修之,恒依之,弃商君之法者,自绝于天下。慎之慎之。”拿开白绢,下面是整整一箱捆扎整齐的竹简。
嬴稷从长史手中接过白绢,面色苍白一声哽咽,软倒在了铜箱上。芈王妃抹着泪水笑道:“秦王挺起来了。惠文太后遗愿,岂能以泪水没了?”嬴稷踉跄站起,捧着白绢对着惠文太后尸体深深一躬:“母后,嬴稷记住你的话。”甘茂大是感慨:“秦王不知:老臣曾听惠文王说过,《商君书》共八十卷,是先王姑母荧玉公主于二十年前秘密派人送来,举世唯此孤本,老臣也是第一次看见。只是这……”甘茂突然尴尬地打住了。芈王妃笑道:“丞相是说,商君书为何没留给武王嬴**,是吗?”
甘茂大窘。秦武王嬴**已经被朝野看作蛮勇君王,虽不能说坏了商君之法,也是没有弘扬秦法大业的荒诞君主。秦惠文王没有将《商君书》传给嬴**,分明是一件尴尬的事。他历来受秦武王重用,几乎人人皆知,话到口边生生缩了回去,又被芈王妃一语道破,更是难堪。新君嬴稷没有理睬,肃然一挥手道:“长史,立即护送《商君书》到政事堂秘室。”芈王妃一笑,看着甘茂道:“丞相,惠文太后大德大功,当以王礼隆重安葬,如何?”
甘茂慨然拱手:“臣亦赞同。秦王下书,臣立即发丧。”
次日,新君嬴稷书告朝野:惠文太后薨,旬日之后行国葬。甘茂精明,同时将太医令对惠文太后的勘验诊断与太史令的刻史断语,专发了一道丞相文告给各官署郡县。朝野疑惑顿消。秦王嬴稷行亲子大礼,麻衣重孝,辞政守尸,哀哀之情令朝臣下泪。芈王妃一身孝服,亲自看着女巫为惠文太后入殓,亲手将秦国王室最珍贵的一件雪白貂裘放进了棺椁。白头元老们无不为之动容。旬日之后,咸阳再次举行国葬大礼,惠文太后被安葬在北阪秦惠文王的山陵一侧,这件事终于告结了。
国葬一毕,嬴稷除去重孝,一头埋进书房揣摩《商君书》去了。
惠文太后安葬之后,樗里疾等一班老臣上书,请尊芈王妃为惠太后,名号从的是秦惠王。甘茂闻讯,别出心裁地上书,请为太后另立名号,以示大秦新政发端。此举得魏冄、芈戎、嬴显、白山、白起等一班新锐呼应,又经秦王嬴稷首肯。于是,进芈王妃为太后,定名号为“宣”。宣者,大玉也——璧大六寸为宣,布新也,合起来是“大玉布新”之意。于是,芈王妃便成了宣太后。
名号既定,宫患已了,宣太后放开了手脚。她先秘密探访了老丞相樗里疾,安定了一班元老重臣,再探访了咸阳令白山,与白山密谈了整整两个时辰。过了两日,宣太后一辆辎车直奔蓝田大营,在已经回到军营的前军主将白起的幕府里盘桓到天亮。回到咸阳,宣太后召来魏冄、芈戎与嬴显三人议事。魏冄一看全是芈氏族人,不禁皱眉道:“当此非常之期,老姐姐召来家人聚商,不怕物议?”
宣太后冷冷道:“但为国事,何惧物议?这里没有姐姐,只有太后,侬晓得了?”芈戎打圆场笑道:“太后有事便说,左右我等听命。”宣太后点着手中那根碧绿竹杖:“我先说得明白,芈氏入秦二十余年,今日始有小成。能否成得气候,便在我等事秦之心。”芈戎点头道:“我等芈氏与楚国王室芈氏相去甚远,在楚已经没有根基牵连,自然以秦为家为国,太后何虑之有?”
“话虽如此,却也未必。”宣太后板着脸道,“只怕手中有了些许权力,便要胡乱张扬。”魏冄目光一闪慨然道:“太后所虑者,魏冄而已。我今日立誓:但有不轨,任凭处置。”宣太后郑重站起,每说一句竹杖重重一点:“单单立誓不行,我与你等三人约法三章。其一,不得与楚国王室有任何来往。其二,不得与秦国王室任何人为敌。其三,但处公事,不得相互徇情枉法。你三人想想,若做不到,当下说话!”辞色凌厉,与平日满面春风大不相同。
一直没有说话的嬴显吭哧道:“这第二条难办。我等纵然容让,王室有人硬是与我纠缠,如何计较得清楚?”宣太后冷笑道:“只要你心在功业,是非自有公断,何来个不好计较?原是你心中出鬼。”丝毫地不留情面。嬴显还想辩驳,终究没有开口。
“太后约法,魏冄遵从。”最是桀骜不驯的魏冄率先认同。
“芈戎遵从!”
“儿臣听命。”嬴显也明朗地表示了认可。
“这便好。”宣太后笃地一点竹杖,“芈氏一族,也将刻进大秦国史。”
三日后,咸阳举行了新君即位后的第一次盛大朝会。
秦王嬴稷与宣太后并坐高高王座,主旨只有一个:论功行赏,厘清朝局。新君当殿颁布王书:擢升魏冄为丞相,恢复樗里疾右丞相职,二人总领国政;封芈戎为华阳君,兼领蓝田将军;嬴显为泾阳君,兼领咸阳令;白山为栎阳君,兼领栎阳令;白起为左更,兼领前将军。王书宣读完毕,举殿欢呼一片生气。
王书颁布之后,宣太后说话了,满脸带笑,话却扎实得掷地有声:“我有两句话说:历来新君即位,都要大赦罪犯,都要满朝加爵。但我大秦从商君变法起,废除了这两个旧规矩。这规矩废得好!国法如山,虽君王而不能移。耕战晋爵,虽王族而无滥封。功劳爵位要自己挣的,不是凭改朝换代混的。方才擢升之臣,职是实职,爵是虚爵,没有封地。因由何在?功劳还不够。‘无功之爵,加身犹耻!’这话是白起将军说的。大秦爵位二十等,依白起大功,左更前将军才第十二等,谁不说小?可白起是无战功拒绝晋爵,左更都连辞三次。此乃大秦臣工之楷模!因了白起风范,我已经事前对方才擢升之臣言明:任职半年,无功即行罢黜。大争之世,无功便是错。晓得了?人都说‘主少国疑,少做事,混功劳’。错也!谁指望在我这双老眼下翻云覆雨,混个高爵,你来试试。”
一席话落点,举殿肃然无声。宣太后谁也不看,点着竹杖笃笃去了。
最惊讶的是甘茂。丞相没有他,上将军似乎还挂着个虚名,但仔细一想,有了白起这个左更前将军,他这上将军还不明显是个摆设?回到府中,甘茂愤懑至极,觉得自己总算也是楚人,宣太后如此做法,未免太过无情。当初假如不是自己稳住秦国局面,而是与嬴壮同谋,岂有宣太后母子今日?多年来,自己一心只在宫廷经营,既没有朝臣人望,也没有庶民根基,更没有军中实力,虽说权兼将相,从来都没有统摄国政一日,一朝被闲置冷落,竟没有一个实力人物为自己说话。如此秦国,耗在这里何用?郁闷在心,甘茂索性称病,交了政务。
过得几日,忽然传来一个惊人消息:齐国要起兵灭宋。
甘茂心思灵动,立即上书新君,请求出使齐国。甘茂自然知道主政的是宣太后,但他已经从宣太后做为中看出:宣太后不会公开主政,一切国事都还是以秦王名义处置;虽然上书新君,但首肯此事,还得宣太后。
果然,上书次日,宣太后在东偏殿召见了甘茂。宣太后亲切地抚慰了甘茂,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歉意的话,容不得甘茂诉说。自然,也是甘茂不想多说。他知道,越是诉说越是讨人嫌。末了宣太后笑着切入了正题:“齐国灭宋,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上将军出使,这国书如何写法?”一副全然不谙邦交的样子。
甘茂心中明白,正色拱手道:“齐国灭宋,看似与我井河无犯,实则大大相关。齐本强国,若再灭宋,国土人口骤增,顿时独大中原无可抗衡。其时野心膨胀,必然成为合纵抗秦中坚,秦国连横当大受挫折。万一有差,秦国被再次锁于函谷关之内,岂非前功尽弃?唯其如此,臣以斡旋齐宋冲突为名,实则寻求遏制齐国之策。太后以为然否?”宣太后点头笑道:“是个事,也没那么厉害。想去便去,走走转转开开心也好。”
“敢问太后:上将军印暂交何处为好,丞相府还是前将军?”
“放我这里,免了他们与你聒噪。”
甘茂便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宣太后的允准,心中却空****的更觉得人情萧瑟。及至到丞相府办理国书,署理公务的是老丞相樗里疾。这个须发雪白、脸色黝黑的老臣子,坐在大案前没有起身,只是嘿嘿一笑:“尊驾不愧文武全才,这回又要做纵横家,老夫实在佩服也。”说着伸出长长手杖,一点对面书案,“尊驾久为长史,公案老吏了,自己动手。老夫出不得手了,书吏动笔,只怕未必入尊驾法眼。”叨叨几句,甘茂不好推托,也不再多说,坐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羊皮大纸,略一思忖挥毫疾书,不消片刻,国书已经拟就。甘茂看看老态十足完全没有起身意思的樗里疾,捧起羊皮纸放到他面前笑道:“老丞相看过。”樗里疾笑道:“看甚来?用印。”当即,一名年轻的掌印吏捧来一方铜匣打开,在羊皮纸留空处盖下了鲜红的阳文方印。
甘茂拱手道:“多谢老丞相。我进宫盖王印去了。”樗里疾笑道:“左右公事,尊驾歇息,让后生们多跑跑腿了。”甘茂自然知道,这原本便是丞相府事务——特使一旦奉命,一应文书皆由丞相府行人署办理。他所以想亲自进宫,实际上是想见新君一面,看能否在最后时刻改变自己决策。此刻樗里疾嘿嘿嘿便将这桩公事揽了过去,不知这头老狐虚实,只好也笑道:“好。我陪老丞相说番闲话。”
说了几句,甘茂突然问道:“老丞相识得孟尝君否?”
樗里疾笑道:“你说孟尝君?此等贵公子老夫如何识得?”甘茂又道:“老丞相以为,目下齐国何人当道?”樗里疾道:“齐国齐国,自然齐王当道,还用问吗?”甘茂摇头道:“只怕未必,齐王田地乃新君,能左右孟尝君田文、上将军田轸、上卿苏代一干权臣乎?”樗里疾恍然笑道:“尊驾所言极是,入齐必得从此三人着手了。”甘茂不禁哈哈大笑。
片刻之间,掌印吏返回,甘茂带着国书并一应关防文书走了。
甘茂刚走,魏冄匆匆到丞相府来找樗里疾。魏冄说了一个重要消息:边地斥候密报,甘茂妻小家眷已经于三日前出了咸阳,正随楚国商旅车队南出武关。魏冄之意:立即禀报太后,命蓝田大营派出一支铁骑追回。樗里疾摇头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也。”魏冄急道:“甘茂多年将相,若通连外国,岂不尽失机密?”樗里疾嘿嘿笑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太后原是有意放甘茂一马。此中深意,日后便知。”魏冄思忖一番,揣摩出其中道理,不再说此事了。
暮色时分,甘茂车马出了咸阳。
太阳升起时,甘茂出了函谷关,向东面的齐国辚辚去了。
[1]战国秦制:邦司空掌都城工程,关市掌都城商贾税收,大内掌京城王宫物资,宪盗掌捕拿盗贼。
[2]高奴,战国时秦国上郡重镇,今陕北延安;雕阴,上郡重镇,今陕北甘泉以南。
[3]北地郡,战国时秦国的老郡县,大体包括今甘肃庆阳地区与泾水上游。
[4]裨将,战国时副将名称,统兵数量不确定,大体在千夫长之上,在一军主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