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道上。
那满头白发的老者迈动雄健的步伐,直接将不明所以的李由抬着拎到了前端。
李由被这老者强有力的劲道惊吓住了,一个几乎年迈的老人,竟然还有此等气力?
此时却听那白发猛士豪爽一笑,高声说道:“小子,你小时候我可还抱过你呢!你爹李斯跟我也是多年的交情,只是这些年我不在京师咸阳,略显疏远了些。”
不在京师咸阳?
这人还认识我爹?在这深宫御道上畅通无阻,会是谁呢?
李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眼前人的身份,却听那白发猛士继续介绍着自己,“我这些年奉陛下的旨意驻守岭南,安邦郡务就已殚精竭虑,自然是没有心气再回京师,此番正是陛下下旨召我回咸阳,我才得以归来。”
忽然,李由听着白发猛士的话语,下意识地思索到了什么,连连咿呀道:“哎呀,您,您莫非是赵……”
李由心里已经有了人选,驻守岭南,此番受陛下旨意才进京,除了那大名鼎鼎的龙川县县令赵佗还能有谁?
李由话音未落,那白发猛士便是欣然一笑,颔首似在应着。
李由当即跪地拱手,呼道:“晚辈李由,见过赵将军!晚辈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赵将军亲临,请赵将军恕罪啊!”
赵佗见李由如此懂事,便抚着李由的肩膀道:“好小子,快起来吧,这是在宫里,咱们现在也算是同朝为官,我可受不起你的如此大礼,有这份心就心满意足了。”
李由揣度出赵佗的真实身份,便顿时对赵佗变得肃然起敬。
赵佗虽然官职只是小小的一个龙川县县令,但是在大秦朝局中的地位却不容小觑,当年屠雎奉命征伐岭南却兵败身死之时,是任嚣和赵佗两人临危受命,一举**平岭南,为大秦立下了不世之功。
再加上这些年赵佗和任嚣在岭南将南疆治理得井井有条,最重要的是南海郡郡都尉任嚣病重之后,赵佗就以龙川县县令的官职暂代郡都尉之职。
赵佗以一县之长提领一郡要务,以一郡之实权掌控三郡之地域,成为岭南三郡实际上的掌控者,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此时此刻,赵佗干脆朝李由说道:“行了,时辰不早了,陛下正要召见我,我可不敢多做停留,改日我当去你家跟你爹叙叙旧,到时咱们叔侄再好好说话……”
李由自然不敢耽搁赵佗的正事,当即郑重地抱手作揖,敬声道:“既如此,晚辈就不叨扰了,晚辈恭送赵将军。”
“真好的后生,走了!”
赵佗面带善笑,大手一挥,旋即朝着章台宫的大殿奔走而去。
……
章台宫大殿。
寺人吉寿匆匆步自御座前,小心翼翼地朝嬴政通禀道:“启禀陛下,赵县令在殿外候着,陛下是否宣其觐见?”
嬴政正沉浸在任嚣亡故的追思之中,忽而听见耳边的话语,立马反应了过来,“哦?赵佗来得这般快?去吧,宣进来见朕。”
嬴政说罢便在御座上正襟危坐起来,面上的表情依旧不动声色。
此番嬴政命赵佗将任嚣的灵柩护送到京师咸阳发丧,虽然是有想风光大葬任嚣,让天下之人看到朝廷对待有功之臣的厚待之举,但是嬴政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想借机把赵佗召到咸阳来,以免赵佗拥兵自重,趁岭南无主之时据险作乱。
这也正是在任嚣的灵柩一到咸阳,嬴政便火速令赵佗入宫觐见的缘由。
不多时,章台宫殿上映出一道魁梧的身影。
那身影忽而躬身下去,谨小慎微地在殿上踱着步子,转而“扑通”一声下跪,高声呼道:“末将赵佗,叩见陛下,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离别多年,赵佗如今虽然已是岭南南海郡的龙川县县令,但是赵佗还是以“末将”自称,无疑是在向嬴政表露着自己的忠心。
嬴政虽然对赵佗已心生嫌隙,但是此时却表现得亲和不已。
脸上露着和善的笑容,嬴政朝赵佗远远地摆了摆手,道:“赵将军,快请起身。”
“谢陛下!”
“多年不见,赵将军的白发又多了些,看来赵将军为岭南百姓呕心沥血,戍边劳苦啊!”嬴政的语气极其亲和。
赵佗作为任嚣的亲信,当年在嬴政的心目中,几乎和任嚣是同等地位,临危受命扶大厦之将倾,重整岭南溃败之军,将百越之地悉数平定,这份功劳放在何时,都是开疆拓土的不世之功。
嬴政虽然不愿让赵佗在岭南一家独大,未免会有拥兵自重之嫌,再加上岭南地势险要,极易割据阻绝,再控险要之地而扼守,嬴政才不得已想方设法把赵佗调离,实际上嬴政的心中对赵佗还是有几分功臣的感念之情。
此刻赵佗听见嬴政亲和的话语,顿时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一路风尘之下,赵佗身心俱疲,不由得跪地叩首,哭泣道:“陛下啊,末将无能啊,未能照料好任将军,任将军英年早逝,大秦顿失一肱骨之臣,末将有罪啊!”
嬴政也似乎有些动容,和道:“是啊,任嚣将军于大秦有卓越之功勋,是朕的左膀右臂啊,如今任嚣将军撒手人寰,朕实在是力不从心啊!这偌大的江山,半壁已无人替朕驻守,群臣千百,几无人为朕分忧解难啊!”
嬴政旋即又说道:“赵将军,依你之见,岭南之事该如何安置?”
赵佗闻声,暗地里眼珠子滴溜一转,忙奏道:“陛下啊,任将军病故,岭南无主,即入乱局,陛下当在公子皇孙中则有德者,前往提领,以安黎庶之心!”
嬴政故意反问道:“那赵将军觉得朕择哪位公子妥当?”
赵佗早就想好了对策,急忙道:“启禀陛下,长公子扶苏贤明仁德,定能为陛下分忧,若是由长公子扶苏南下,亲去提领岭南,大秦江山自当稳固无虞!”
嬴政听出赵佗是在出言试探,嘴角不起眼地一笑,故意装作为难道:“唉,赵将军,你身在岭南,音讯隔绝,想来你还未曾知晓,朕的长子扶苏已经被朕发到上郡监军去了,这小子生性软弱,还是到边疆历练历练才好。”
其实赵佗对于京师咸阳可一刻没停止过关注,长公子扶苏被发配上郡,如此国本动摇的天大之事,赵佗又如何不知?
赵佗只是在故意试探嬴政对于南疆的态度,于是继续道:“末将不知,请陛下恕罪,陛下,岭南之地险要,乃大秦疆域重中之重,须陛下圣裁,择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方能提领,以安岭南百姓之心啊!”
赵佗故意装作遗憾的表情,道:“长公子扶苏乃陛下血脉,声望甚重,理当为绝佳之人选,只可惜现如今长公子扶苏人在上郡……”
赵佗说完,故意顿了顿,似乎在等待嬴政转而命自己驻守岭南。
赵佗偷偷地瞥眼想要偷看嬴政的反应。
嬴政却忽而沉声说道:“赵将军,你说得正是,扶苏在群臣中有声望,的确合适,不过,就算扶苏目下远在上郡,仍可借用扶苏之声望,用以安岭南。”
赵佗听见嬴政的这话骤然一愣。
这,陛下此话何意?
要想稳固岭南陛下肯定要找一个声望颇高之人来提领啊!陛下的公子皇孙倒是理当能胜任……
可是陛下的公子皇孙之中,贤明之人鲜见啊,只有扶苏无疑是最佳的人选,可是偏偏扶苏现如今又脱不开身,真乃天助老夫!
公子皇孙不行,那就只有威压群臣的武将方能掌控了!而最为熟悉岭南之地者,除了老夫还有何人?
陛下您老人家别无选择,就别硬撑着了,快任命老夫吧!
至于陛下刚才说的借用扶苏的声望,也太过匪夷所思……笑话,这声望又如何能借?
赵佗自以为成功大半,便暗自窃喜,在心里打着算盘。
遽尔。
玉阶上,嬴政却不慌不忙地说道:“赵将军,不知道朕的孙儿,扶苏之子,其声望可能提领岭南三郡?”
赵佗闻声,方才那抹隐秘的窃喜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顷刻,赵佗的脸上已血色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