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

嬴政在郎中令蒙毅的护卫下回到了宫中。

嬴政觉得有些劳累,便撑着额头闭眼歇息着。

案上仍旧摆放着一卷卷厚重的竹简。

这时。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

中车府令赵高小心翼翼地走到嬴政身边。

“陛下,少公子求见。”

嬴政隐约听见动静。

“嗯?”

猛然惊醒,嬴政慌忙扶着手上的竹简。

“秦,秦小……”

口中随口一说,嬴政的眼中却忽而有些失落。

“嗯,知道了,让子昭进来吧。”

赵高一脸不解地走下传命去了。

不多时。

嬴子昭毕恭毕敬地走上大殿。

在殿中跪地叩首,嬴子昭道:“孙儿拜见祖君。”

嬴政头也不抬,冷声道:“起来吧。”

嬴子昭似乎是自从那日被嬴政训斥之后,心里已经明白了嬴政的喜好。

再加上母亲冯沅的嘱咐,嬴子昭破天荒地硬气了起来。

“谢祖君!”

嬴子昭站起身来,平静道:“祖君,您刚回来就忙于批阅简牍,不如休息一会吧!”

嬴政停下笔,抬头道:“子昭啊,来,上来。”

嬴子昭走上御阶。

“祖君,孙儿听说您这些天经常出宫,您可要注意身体啊!”

嬴政抚着嬴子昭的头顶,笑道:“无妨,朕的身体好着呢!”

“祖君啊,这些天,您出宫都去哪了啊?”

听着嬴子昭关切的语气,嬴政却突然眉头一皱。

“不该你问的事,莫要随便问!朕去哪里,需要告诉你吗?”

嬴政一听,便听出了嬴子昭这话一定是背后有人教。

为的就是弄清自己出宫的目的。

可怜嬴子昭前一秒还沉浸在祖父的温暖中,下一秒便被嬴政的一声呵斥吓得浑身发抖。

嬴子昭扑通一声跪在御阶上。

“祖君莫要动怒,孙儿错了,孙儿不该妄言……请祖君恕罪……”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嬴子昭。

方才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自己一声怒斥,就吓成了这副模样。

唉!

这就是朕的子孙吗?

嬴政似乎忘记了自己可是横扫六合、威加海内的千古一帝。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眼前的嬴子昭小小年纪,怎能不胆战心惊?

“抬起头来!”

嬴政一看嬴子昭哭哭啼啼的模样就有些反感。

立马想起了他那个同样生性懦弱的父亲扶苏。

嬴子昭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

“你……”

看着嬴子昭泪流满面的模样,嬴政突然动容了。

“祖君……祖君……”

一瞬间。

嬴政有些后悔方才自己动怒。

眼前的这个哭啼啼的少年,同样也是自己的孙子啊。

转而一笑,嬴政的面庞上恢复了和善的表情。

“来,子昭,过来。”

嬴政将小心翼翼的嬴子昭搂在怀中,沉声道:“莫要怪朕……”

嬴政怀抱着嬴子昭,目光却失神地望着殿外。

殿外的广阔天地发散着明亮的天光。

嬴政呢喃的话语,似乎是说给嬴子昭听,又似乎不是,或许是说与远在上郡的长子扶苏。

“莫要怪朕,莫要怪朕啊……”

嬴子昭伏在嬴政的怀中,啜泣道:“孙儿只是担心祖君外出会累着,孙儿想陪着祖君一起去,也好照顾祖君……”

不知为何,嬴政的心中突然萌生出一阵愧疚的感觉。

“唉,”叹息一番,嬴政随即点了点头,“准,准,跟朕去,想去就跟朕去吧……”

……

长公子府邸。

一入府中,嬴子昭便火急火燎地朝内院跑去。

母亲冯沅也焦急地走出轩门,关切道:“陛下怎么说的?”

“同意了!祖君他同意了!”

嬴子昭兴奋地上蹿下跳,一头钻进了冯沅的怀中。

娇柔的冯沅差点被嬴子昭带倒,却难掩喜色。

轻手拍打着嬴子昭的后背,冯沅柔声道:“这就对了了,陛下也不是铁石心肠,只要你平日里多多关心陛下,陛下有朝一日一定会青睐你的!”

“嗯!娘亲,孩儿明白!”

嬴子昭抬头朝冯沅郑重说道。

冯沅却一眼看出了嬴子昭面颊上的泪痕。

“嗯?昭儿,你,你怎么哭了?”

嬴子昭低垂下脑袋,“方,方才,在大殿上,祖君骂了孩儿两句……”

“哎呀!昭儿!”

冯沅当即柳眉倒蹙,一把扯着嬴子昭的袍袖,埋怨道:“陛下不过是说你几句,你有多大的委屈,你就要掉泪?

“昭儿!为娘跟你说了多少次,陛下最反感的就是生性懦弱的儿孙,你父亲是为何被发配上郡的,你知不知啊?”

“孩,孩儿知道……”嬴子昭噘着小嘴。

“昭儿,往后你记住,遇事一定要坚强,不可轻易落泪,免得让陛下不悦,你明不明白?”

冯沅面露愠色,两手叉腰训道。

“孩儿明白了……”

“去吧,机灵点!”

……

次日。

秦风将这些天新打造好家具装上了马车。

只因京畿衙门点明了要青檀纱灯,秦风便一门心思地打造了满满三车。

其余的家具,秦风只略微制了几件,充充样子。

正在这时。

一声娇柔的嗓音传来。

“秦少侠,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秦风抬头一看。

只见不远处的柳树下,唐姑依旧是戴着那顶流苏帷帽,正端庄地挺立着娇身。

一众搬货的学徒见状,顿时眼都直了。

秦风斥道:“看什么看!都给小爷好好干活!”

随即又一笑,秦风朝唐姑高声回道:“堂主,在下造了些纱灯,准备拿去内史衙门卖个好价钱!”

一阵轻轻的响动。

罗袜生尘,玉步凌波。

唐姑缓缓走来。

帷幔后的俏脸隐约一笑,唐姑道:“这些时日,秦少侠原来是忙活商贾之事呢,也难怪,少侠都快把唐姑忘了吧?”

唐姑略显羞怯的语调中,暗含了几分腼腆的埋怨。

秦风顿时觉得心都要化了。

“没,没有,堂主,在下还准备把打造的纱灯送到咱们秦墨馆舍去呢!”

“是么?难为少侠有心了。”

唐姑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朝秦风凑了过来。

忽而纤臂一弯,揽住秦风的臂弯,唐姑道:“前些日子,唐姑听说,内史衙门的人要欺负你?”

秦风觉得有些尴尬。

但不知为何,秦风的心一阵悸动,却就是不愿挣脱唐姑的臂弯。

“多谢堂主挂念,没事,内史衙门的人是想买在下的甘泉岭。”

唐姑道:“没事就好,走,今日唐姑陪你去衙门,看谁还敢欺负你!”

不由分说。

唐姑自顾自地揽着秦风便往街巷走。

作坊门前的学徒们纷纷喊道:“东家,这还没装完呢啊!”

秦风别过脑袋,道:“先卖这些!把门关上!”

……

唐姑揽着秦风在前头慢步走着。

秦风作坊里的学徒则赶车跟在后头。

一路上。

路旁的黔首们看着唐姑这样窈窕身段的女子,难免一阵唏嘘议论。

到了京畿衙门。

秦风突然犯了愁。

自己上次和衙门的属官衙役起了冲突。

得罪了人家,现在又要来卖纱灯。

秦风觉得有些不好开口。

突然。

唐姑忽而立在衙门门前,嗓音清亮道:“喂!衙门的人呢?出来买灯!”

不多时。

衙门里顿时奔出来几个衙役。

“谁?谁胆敢在衙门门前喧哗?”

“哟,是唐姑娘啊,唐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衙役中为首的显然是个属官,还似乎跟唐姑是旧相识。

唐姑却丝毫不搭理,冷声道:“唐姑听说你们衙门的人仗势欺人,都欺负到我秦墨弟子的家里去了!

“说!是不是你带人去的?”

那属官被唐姑以呵斥,显得有些语塞。

咽了一口,属官瞥眼望着秦风,见秦风面无表情,属官便又满脸堆笑,“唐姑娘,卑职也是奉命行事,得罪秦少侠,实在是无心之过啊。”

唐姑听见了那属官“奉命行事”几个字,显得有些犹豫。

唐姑心里有数,这四个字可不是衙役仗势欺人这么简单了。

京畿衙门里的衙役奉命,自然奉的是内史宁腾之命。

宁腾是掌管京畿之地的京师之长,若非不得已,唐姑也不愿和宁腾正面起冲突。

正在这时。

宁腾突然从衙门里快步走出。

围在门前的属官和一众徭役见状,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宁大人在此,尔等安敢造次?

“还不快走?

“卑职参见宁大人。”

宁腾却径直而出,丝毫不顾身旁的属官和衙役。

“唐姑娘。”

宁腾朝唐姑点头说了一句,立马朝秦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秦少侠,前些时日多有误会,本官在此给少侠赔罪了!”

宁腾说着又是拱手揖拜。

“请秦少侠海涵!”

秦风见状,顿时一头雾水。

唐姑、属官和一众衙役们,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唐姑满心疑惑,小声道:“秦少侠,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风一耸肩,“堂主,弟子也不知道啊……”

宁腾再次躬身喊道:“请秦少侠海涵!”

哎?

对了!

秦风一歪头,顿时有了眉目。

难不成是赵老伯?

对!

一定是赵老伯!

只有赵老伯知道那天的事,也只有赵老伯身为京畿衙门的官吏。

才有可能为我出这口气!

秦风想到这,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暖流。

看样子,赵老伯一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甚至可能还免不了破费地上下打点,毕竟让宁腾这样的人物跟自己行礼赔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秦风越想心中越是感动,不由地抿起了嘴角。

“秦少侠……你说句话啊……”

身旁。

唐姑一边轻轻地扯着秦风的袍襟,一边悄声催促着。

“啊?哦哦,”秦风恍过神来,看着仍旧躬身行礼的宁腾,秦风急忙道:“宁大人您快起来,无妨,一点小的误会,在下早就忘了。”

秦风也知道,宁腾好歹也是颇有身份的大吏,人家这样的人物放下身段给自己赔罪。

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秦风又怎么好意思再得理不饶人。

“宁大人,那在下拉过来的这些纱灯?”

宁腾刚一抬头,立马又低下了脑袋,承诺道:“全要了!往后秦少侠有多少纱灯,尽管送来,本官照单全收!”

“真的吗?太好了!多谢宁大人!”

……

卖完了纱灯。

秦风带着唐姑走在返回作坊的路上。

呼啸的朔风吹彻而过。

唐姑头戴的帷帽,流苏掀开了半边,显露柳眉紧蹙的模样。

奇怪!

宁腾为什么会对秦风如此谦卑?

与此同时。

章台宫的大门徐徐而开。

同样也有两个身影信步走出宫门。

四人,似乎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