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
长公子府。
一匹快马忽而传出一声凄厉的啸叫。
马背上飞奔下来了一位府仆模样的男子,正步履匆匆地朝府邸中奔去。
与府邸门前的守卫似乎交谈了两句,守卫们便齐齐侧开了身躯放那男子进去了。
内院。
冯沅正懒洋洋地倚靠在榻上,身旁的两位侍女正毕恭毕敬地扇着风。
厅房内升腾着袅袅熏香。
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冯沅顿时柳眉一蹙,急声朝轩门外问道:“谁?如此慌张?”
话音未落,但见那位男子疾奔而来。
夫人的后苑猛然闯入一位男子,厅房里的几位侍女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其中一位胆大的侍女强忍着惊惧,怒声嗔斥道:“你,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长公子府……私闯后苑,你该当何罪!”
冯沅虽然有些惊慌失措,但冯沅毕竟是长公子府邸的女主人,很快便冷静下来。
隔着床榻的帷幔,冯沅隐隐约约看出那男子有些熟悉,便朝周遭的侍女们摒退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夫人……”侍女们有些不解。
“去吧,让你们去你们就去!好生把好后苑,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冯沅撩开帷幔,看清了男子的面容,急忙道。
侍女们不敢耽搁,当即快步退出了厅房。
冯沅见侍女们已经走远,立马从床榻上起身。
只捏了一围薄透的绢纱遮盖住香肩,冯沅朝那男子走近,嗔道:“你说说你!大天白日的,你就敢这样闯到长公子府来?你不要命了?”
男子徐徐起身,显露出了面容。
竟正是冯敬!
冯敬面露难色,朝冯沅哀声道:“姐啊!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啊!”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冯沅裹紧着裙襟。
冯敬谨慎地朝门外看了一眼,见没有闲杂人等,便小声道:“姐,昨夜我在宫门戍卫,亲眼看见皇帝陛下,带子婴那兔崽子去了章台!”
冯敬的官职是期门卫士令,属于是卫尉李仲的属官,负责统领着宫门的卫兵。
“你说什么?”
冯沅闻声大惊,也顾不得形象,当即目瞪口呆地抓住了冯敬的肩膀。
冯敬点点头,“姐,千真万确!陛下带子婴那兔崽子在章台梳理了一夜的奏章,直到天明时分,子婴才离开了章台。”
冯沅一听,心中陡然传来一阵万念俱灰之感。
陛下带子婴进宫了?
而且还是带去梳理奏章?
难道说陛下已经是要定下储君的人选了吗……
“不,不对,不对不对……”
冯沅内心一阵思忖,忽而接连摇着螓首。
“陛下若是已经定下了储君之位,那陛下只需令集百官,昭告天下即可……
“再说了,陛下要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何不直接把子婴那兔崽子接到咸阳东宫里去?为何还让他天明出宫?”
冯沅一阵喃喃自语,心里已有了主意。
“敬弟,你传来的这件事至关重要,这样,姐修书一封,烦请你带回去给你父武信侯,堂叔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
冯沅口中的武信侯正是冯敬之父冯毋择。
而冯毋择又是冯沅之父冯去疾的堂弟,冯沅自然要唤冯毋择一声堂叔。
正当冯敬不明所以之时,冯沅已经抽身走到桌案前,跪坐伏案拟写起来。
半晌后。
冯敬往怀中续着一卷竹简,行色匆匆地走出了长公子府。
冯敬刚刚走远,后苑便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连本少公子也敢拦?你们不想活了?”
“子昭少公子,子昭少公子您莫要为难婢子啊……是夫人吩咐的……”后苑把守着的婢子们无奈地埋怨着。
恰在这时。
冯沅端着裙袖慢慢移到近前,“昭儿,怎么了?”
嬴子昭看见了母亲冯沅,顿时带着哭诉腔调问询道:“娘亲,您没事吧?孩儿刚才听到您这出事了……”
冯沅却丝毫没有顾忌,当即朝嬴子昭低声道:“昭儿,你有所不知,是为娘早就安插好的眼线前来报命。”
“哦原来如此,那娘亲的眼下所汇为何事?”
嬴子昭还没来得及惊喜,冯沅的一句话彻底让嬴子昭的血变凉了。
“昭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子婴那兔崽子,昨夜被皇帝陛下带进章台宫梳理奏章去了……”
嬴子昭瞠目结舌,颤颤巍巍道:“娘亲,连这样的事都不是什么大事吗?祖君此举,几乎就如同将储君之位交给子婴长兄哇!”
冯沅却一脸邪笑,魅声道:“昭儿,你还小,有些道理你还不明白……陛下若是已经定好了储君的人选,陛下为何还把子婴那兔崽子送出宫去了?”
嗯?
嬴子昭一听,顿时忧中生喜。
冯沅又道:“昭儿,此事你无须烦忧,为娘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并且已和武信侯商议完毕,今日就是王贲的死期!”
“王贲的死期?”
嬴子昭眉头一皱,不解道:“娘亲,不是子婴长兄才是咱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吗?折腾王贲,有用吗?”
冯沅的眼神中流露过一丝阴狠,“昭儿你不明白,陛下为何有立子婴那兔崽子为储君的念头?
“那是因为子婴那兔崽子的背后,有王贲、李信那群少壮派武将的撑腰!
“若是王筠那贱人背后的势力都土崩瓦解了,陛下就是想立子婴那兔崽子,也得掂量掂量他能否承得住这千钧重担!”
嬴子昭一听便明白了过来。
母亲冯沅口中的王筠是长兄子婴的亲生母亲,也是大将军武成侯王翦之妹。
换句话说,子婴的背后是王氏一族的血脉,而要想彻底扳倒子婴,若是现在以王贲为首的少壮武将们彻底倒台,才的确事半功倍!
毕竟没有了背后的武将为势力支撑,后继之君是个孤家寡人也难以维持多久……
嬴子昭脸上渐渐映上了几分喜色,“孩儿多谢娘亲!有娘亲在,子婴长兄有如瓮中之鳖!”
“傻孩子,跟为娘还道什么谢?”
冯沅俏脸上莞尔一笑,一把将嬴子昭揽入了怀中,宠溺道:“昭儿,你等着看吧,为娘会帮你把路都铺好的!”
冯沅一边说着,目光一边阴狠地凝望着庭院。
冯沅的内心一阵嘀咕着。
此刻,武信侯府邸派出去谏言的官员们,料想也快该到咸阳宫了吧……
……
咸阳宫。
宽敞的御道上。
几位行色匆匆的官员们正低垂着脑袋,手中掂量着笏板。
这群官员都是受到了武信侯冯毋择的密令,前来上奏弹劾通武侯王贲的。
冯毋择是右丞相冯去疾的堂弟,曾在军中为将,为始皇帝立下赫赫战功,因功被封为武信侯。
但是冯毋择的战功和武成侯王翦、通武侯王贲父子比起来,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以至于大秦庙堂之上,所有文武官员们都知道冯毋择和王翦王贲父子不对付。
最重要的是,在以右丞相冯去疾和御史大夫冯去力为首的军爵士僚派系之中。
包括依附在武信侯冯毋择这边的所有秦吏秦官们,都自然是表露忠心,对王翦和王贲深恶痛绝……
此时此刻。
冯毋择已经威逼利诱了不少文武官员联名上书弹劾通武侯王贲,例数其违例越矩、私吞军赀、纵容下属扰民滋事等各项罪状。
就连杨端和、杨熊、李仲、阮青、赵旷和卫庄等一些并非是冯氏势力的武将们,都被煽动得义愤填膺,赶来一同参谤王贲。
章台宫前。
中车府令赵高正捏着嗓子尖细地宣告着。
“陛下询,诸卿有事但启!呈上奏疏!”
眼下,殿外的玉阶上已经跪满了大秦的文武群臣。
正当冯毋择等人准备上书弹劾时。
忽而官员中传来一阵躁动的脚步声。
只见通武侯王贲率先走了出来。
接下来便是李信、白仲和辛胜三位将军登时出列。
四人齐齐下跪,为首的王贲当先拜道:“启奏陛下,罪将王贲,自请陛下惩治!”
李信、白仲和辛胜三人也齐声接道:“罪将等,同请陛下责罚!”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冯毋择等人忽然怔住了。
冯毋择面对着此番变故,唇角更是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这是何缘故?
为何王贲会突然带着这几位武将,在陛下御前主动请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