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的不错吧,这门僧果然有诈。”柳如松得意的朝洪云定笑了笑,

“这门僧用的似是缩骨功……”洪云定点头。

“不错。”柳如松指了指那个人头大小的通风口道:“此人定然是用缩骨之法,从这孔洞里钻了出去。”

“不过那缩骨功法可是稀奇的很。我也只在天桥看人杂耍时见过一回。有个小姑娘将自己装入了一个小箱子里,当真是出人意料。”洪云定迟疑道:“不过要说有人能够穿过这个脑袋大小的小洞,我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洪老弟在天桥看见的并不是什么缩骨功法,而是一种柔术罢了。”柳如松摆手道:“所谓的缩骨功非得将关节处脱开方能成事。我猜那门僧便是将身上的关节先后解开,一寸寸从小洞里钻出去后,再将四肢重新复原的。”

两人走出囚室,原样锁了牢门,回到自己的那间屋子。洪云定突然身子腾空暴起,扯下了遮蔽在方洞上的棉衣;待刚落地,又再次跃起,飞出两脚,也没听见什么声响,但见挡在方洞上的三根栏杆已然被洪云定踢得变形,歪在了一旁。

柳如松会意,从内衫里撕下一大块布头,又从外头找来一壶冷水浇上,用湿布缠住栏杆,用力一绞,顿时露出了一大片空档。洪云定见空隙足以让一人通过,二话没说,纵身便跳了上去,半个身子立马便探出了方洞。

也就在这时,在月光的照射下,果然看见,远处的悬崖上竟有个巴掌大小的人影,正在往下径直爬去。

洪云定回头与柳如松说了,柳如松也跳上来观瞧,但见这悬崖陡峭非常,寻常人见了,立马便有晕眩之感,但那门僧攀爬之术却十分惊人,只见他如履平地般往下直窜,倒是让柳如松看得胆战心惊。

“这厮要去哪里?”柳如松不由自言自语。

“我倒要看看那和尚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见到柳如松露怯,洪云定的心底却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快意,他向柳如松打了个手势,让其在此等候。随即也攀着陡峭的岩石,往门僧的方向缓缓爬去……

山涧的寒风朔朔,生长其间的草木,如同鬼魅般摇曳着各自的身姿。

洪云定自诩轻功绝佳,但在这黑暗而诡异的山岚之间,也不由得一阵心寒。攀爬了约莫一袋烟的功夫,他便开始后悔,又跟着门僧爬了片刻,后悔变成了懊悔;但此时懊悔也为时晚矣,洪云定知道自己的体力已逐渐不济,再跟下去,恐怕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会力竭摔死!正踌躇间,忽见门僧蓦地里便消失了踪影。

“这妖僧沾上毛便是只猴子!怎么窜得如此之快?”洪云定发现门僧失踪,反而镇定下来。因为他知道此刻这和尚必定已进入了某个藏身所在,只要自己跟着下去,必然能够找个地方先歇上一歇。随即加快了身法,径直滑溜了下去。

果然,洪云定在身下五丈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岩洞,他急忙跃入山洞,只见此地阴暗异常,有个狭小的隧道不知通往哪里,正寻思该如何是好,但见前方有瑟瑟响声,暗叫一声:“由你这门僧开道最好!”连忙寻着响动爬了过去。

这一路上只听见乒乒乓乓的响声不绝于耳,似乎与方才睡觉时听见的动静十分相似,洪云定越想越觉可疑,不由得跟得更是紧了。没过多久,见到前方洞口有了光亮,已经快到了通道的尽头。

这时,洞口光亮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几个矫健的身影闪过。嘴里还在说些什么:

“唉,我说于哥,咱这批神劲弓可比上一批厉害多了。”

“可不是吗。这一批弓弦用的牛筋更是上乘,有了这些宝贝,别说是那些鞑靼弓骑的铠甲无法抵御。即便是三层带有护心镜的重甲也照样被它射个对穿!”

依稀间,洪云定看到一个人影从洞口走过,手里似乎还在拿着一样硕大的物件,但并不能确定那个所谓的神劲弓是个什么东西。就在这时,洞外又传来一阵喧哗。只听一声轻叫,似是有人牵来了头牛。

“唉,头儿问你们这批都试射过了?”

“老大您就放心吧,都试过了,全都过关,没一件次品。”

“很好,瞧!这是头儿赏给你们的,虽然是筛选下来的次牛,但这一身肥肉却也着实美味……”

“哈哈,还有这等好事……,唉,不对啊,咱可没学过杀牛的手艺……”

“哼,头儿说了,只要你们能用此弓在五十步外一箭射穿牛身,这牛才算是你们的。”

“嗨,我就说头儿平时扣扣索索的没那么大方,原来是要为难咱呢!不过没事儿,这回,咱这牛肉还是吃定了!我说于哥,请你搭把手,等咱拉开了神劲弓,射他妈一箭,便可大功告成喽。”

“好嘞,华老四你挽住机身,我这就拉弦了。哎呦,哎呦,这东西啥都好,就是弓弦真他妈太硬了,好……好……行……行。哎呦,终于给扣上喽!”

过了一会儿,但听一声爆裂般的响动,紧接着,便听到那牛临死前的哀鸣……。

随即一阵欢呼声传来,显然这一箭便将其活活射死了!

“哈哈,对穿!”

“他奶奶的,您看见没?您看见没?我说这一批弩箭最好吧,竟然能将皮糙肉厚的牦牛射个对穿!哈哈,这头牛可算是咱们兄弟的了!……”

“老大您是咱的大哥,咱兄弟今儿个挣了一头肥牛,自然也不会忘了您的好处,走走走,先叫厨子把牛拆了,晚上的宵夜可就指望它喽……”

随着那华老四的声音响过,洞口终于恢复了平静,显是都已离开。

门僧身手矫健异常,只是一个兔起鹘落,便已窜出了洞口。

洪云定原想跟过去,但又怕被他发现,只得悄悄的跟上了两步,由于洞内黑暗,他是扶着洞壁而行,忽然左手一滑,竟悄没生息的跌倒在了旁边一个隐蔽的岔道之中!也就在这时眼前一花,只见门僧莫名折了回来,直往山外跑去。

洪云定暗叫一声侥幸,见门僧已然离开,连忙翻身冲向那个洞口观瞧,原来此地山腹中被人工挖掘了一个偌大的试射场,百步之外的标靶上,放着好几打质地精良的重甲,几十支羽箭正牢牢的将它们钉在了箭垛子之上。不远处一头体型巨大、通体乌黑的牦牛横躺在地,吐着血沫,胸前一个小洞正汩汩的流着鲜血。

洪云定走近一看,发现在牛的屁股上也有一个血洞,在其五步之外,便是那杀它的凶器,一支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狼牙弩箭。洪云定这才知道那些人所谓的神劲弓有多么的可怕,竟将一头健硕的牦牛从胸前径直射穿。

洪云定还待细看,忽听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之声,无奈何,他只能返身回到洞里,循着门僧的踪迹爬了回去。

在爬回去的峭壁之上,洪云定也终于看清门僧的手段:

只见门僧来到关押他的牢房外面,先是猛甩左臂,扭了一扭,整条臂膀便软了下来,然后用左臂贴着脑袋伸入了那个通风口内,随即他又将肋骨紧缩,忽的周身小了一大圈,稍微往里边挤了挤,小半个身子便已在囚室之内;最后他两腿发力一蹬,整个人便钻了进去。

洪云定在下面看得触目惊心,待门僧进了囚室,他才从新开始攀爬,费了老大的劲,这才在柳如松的帮助下回到了自己的石屋。

回来之后,两人也不敢说话,只等能听到隔壁门僧轻微的呼噜声时,洪云定这才低声将方才的所见所闻说了,当讲到有人用所谓的神劲弓利箭穿牛时,直把柳如松吓了老大一跳。

“乖乖,这天下还真有如此厉害的神器?”柳如松嘬着牙花子道:“从老弟的所见所闻来看,在咱们的脚下必定有一个打造兵器的作坊。虽然你只看到了一个试射场,但见微知著,可以预计这作坊的规模也应相当可观。”

“柳兄,你看这门僧夜闯那兵器作坊,又是所为何来?”洪云定自认在断案之法上远不如柳如松高明,遇见如此难题,只有虚心讨教。

“我觉得……嘿嘿,我觉得这门僧之所以会深陷此地,并非意外……”柳如松抚摸着下颚的短髭,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或许囚禁于此,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怎么会……”洪云定还要发问便听到已用棉被重新盖好的方孔处,有细细簌簌的声响,他连忙上前掀开棉被,却见一只山雀惊恐而走。他暗自舒了一口气,盖上洞口,又回去与柳如松继续商议……。

但让洪云定未曾料到的是,这只山雀受惊后蹭到了岩石,撞伤了脑袋,身形急坠之下,竟径自飞入了方才他去过的那个山洞!

山洞的通道内依旧是漆黑一片。但它却能寻着热量,在曲折的石洞中迅疾而行。没过多时,便来到了那片灯火耀眼的试射场内。

此时这里的人们正兴高采烈的屠宰着那头牦牛,没有人会去理会这么个渺小的生灵。

山雀闻见血腥之气,越发耳晕目眩,连忙顺着试射场一路狂飞,须臾间,便来到了一个更为宽阔的山腹之中。此地人声鼎沸,几百名皂色布衣的工匠正在这里埋头苦干,制作弩箭的悬刀、钩心、机身望山等形形色色几十样零件,上千种材料堆满了一地。

看到此情此景,山雀似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它本能的察觉,此处显是比任何地方都要危险!

可惜为时已晚。

只听得砰地一声,一支点钢的三棱箭忽然在它的身前一闪而没!

不好!有危险!

山雀振翅疾飞,它已然看见了远处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正朝它投来两束来自地狱的寒芒!

山雀飞出几步却猛地僵住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肚腹早被利箭射穿!五脏六腑也已然不知所踪!

噗,山雀死尸倒地。

一只脏兮兮的布鞋从它的身上踏过,一下子将其踩了个粉碎……

李济轻轻的抚摸着手中的这把利器,山木做的机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紫铜做的弩机精巧灵动,保养的极好;弩上的弓是由上等的乌斯藏牦牛角结合最为坚韧的竹片精制而成,单单工序,便有三十多道,非花去顶尖工匠小半年的功夫才能小有所成。而绑在牛角弓两头的弓弦更是了得,这根几乎耗费了帝国千万巨资,消磨了无数弓箭名家十几年心血的弓弦,已然是这个朝廷最为重要的机密之一。

有了它,早在南宋灭亡后便已失传的强弩“神劲弓”终于可以重见天日。

有了它,大明今后数十年的繁荣与昌盛才能有所保障!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了它,李济那个在心头百转千回的谋划才能付之实现……。

“主……主子。您……您找奴婢?”忽然间,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李济身后传来。似有些畏惧,又像有些惭愧。

“哦,你来了。”李济缓缓回头,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怯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听说我那司徒老弟给你换了个名字,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指儿,是不是?”

“在……在……在主子面前,奴婢永远是主子的幻奴咧。”指儿看到李济面向自己,向来胆大妄为的她似是换了个人,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奴婢有负主子的重托,没能保护好司徒公子……”

“我曾与你说过,自打你入司徒府后,性命便要与司徒远绑在一起。”李济的眼中又闪出了那种难以名状的恶意:“我李府十二幻奴之中,数你指儿最狂。本以为这是艺高人胆大,想不到却是个眼高手低的蠢货!要不是你躲下悬崖逃过一劫,偶遇这里内线的接应,或许我仍不知好友的处境已然危在旦夕。”

“那日,奴婢已然将司徒公子救出,待到了吊桥;奴婢原想舍命掩护,却不料司徒公子不忍弃俺而去,又折回来咧,这才……”指儿还想解释,但话说到一半,泪水便夺眶而出,竟呜呜咽咽起来。

“好了,好了,我也是心下懊恼。现下想来,你一个小屁孩子能做到这些,已是勉为其难。主子我也不想深究……”李济见指儿哭得可怜,终于收回了那恶魔般的表情。他将指儿扶起。让她一旁坐下:“不过咱得想个法子,将我那好友给救回来才是。”

“主子毕竟是汉王的属下,又是锦衣卫同知咧。那白氏兄弟不会连主子的面子也不给咧。”指儿低声道。

“皇帝虽然给我便宜行事的权利,但一时间还真找不到什么由头能制住白氏兄弟。”李济摇了摇头,眼睛里浮现出一丝阴狠:“再者说,这白氏三雄一个个都是狼子野心,现下咱们又在人家的地盘,想在他们手里要人还真不太容易。弄个不好,这帮宵小为了掩盖罪行,杀人灭口也未可知。到时候,非但救不了我那好友,反而会害了他的性命。”

“这……这可如何是好咧?”指儿急道:“听说司徒公子已然被白铮带去了许家堡,那里可是……”

“哼,这白氏兄弟也真会来事儿!竟在西北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嘿嘿,不过他们的心思又怎能瞒我?咱只需派几个得力干将前去,定要他们的好看。”李济冷笑。

“主子要派谁去咧?”指儿问道

“你这小东西自然是第一个咧!”李济忽然用手猛刮了一下指儿的朝天鼻,随即学着指儿的口音笑道:“其他的几位咧,待会儿你自然知晓。只不过这一次咧,你们得分头行事,万不能再出什么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