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牢房的大门再次闭合。
门僧看了看李济三人,似已平息了雷霆之怒。须臾间,便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大和尚目光如炬,竟能看出他人的私隐,果然是有些道行!不妨也帮我看看如何?”谁都听得出来,李济此时的笑声里满是恶意。
“施主是个大官儿。”门僧说话毫不迟疑。
“何以见得?”李济缓缓坐在了门僧的对面。
“贫僧天目开了一半,自然能看出施主身上的贵气。”
“开了一半的天目?这可真奇了!”李济不屑的笑道:“我听闻,修炼道家功夫有开天目一说,相传可以观人时运,看人五脏六腑。吹嘘的虽是神乎其神,却从未听说过天目只开一半的。”
“贫僧识人,先观面相,大千世界,人脸各有不同,但又有相似之处。归纳起来,可分为三十六个大类,八百个小样。哪一类的长相便有哪一类的性情,这是老祖宗代代相传的精血,做不得假,也当不得真。”门僧虽然看似瘦弱,气度倒也非凡。说话间透着股凛然生威的霸气。
“何为做不得假,也当不得真?”李济追问。
“面相是先天的,父母传给子女,故做不得假。也因为面相只反映人有生具来的体貌和性情,若仅仅以此识人,便也做不得真。先天之数只能占一个人当下处境的三成。”
“哦?那余下七成又是什么?”
“人的后天遭遇又占了七成,也可从其气度上看出端倪。世间那些麻衣神相之说便是由此而来。只不过是观相者把它说得越加繁琐,也越加似是而非。却不知人这种生灵本性十分的狡诈,又善于伪装,更喜欢相互倾轧,若要看一个人现下的真实地位和处境,非靠异能不可!贫僧识人,一半靠的是平生的阅历,另一半靠的便是半只天目,两者合二为一,正好将世人的隐秘给看个透彻。”
“一派胡言!”李济森森冷笑起来:“你这套骗人的伎俩如何能够瞒我?方才大和尚见那两个审讯你的人对我毕恭毕敬,便断定我是个大官儿。又看我年纪尚轻,便想用那套胡言乱语来混淆视听。”
“哈哈,信与不信由你。佛家讲究随缘,既然施主不愿相信,贫僧也无需辩解。”门僧忽然睁开了双目:“只是佛门以慈悲为怀,有些话贫僧还是要与施主说道说道……”
“说!”李济一脸严肃。像是被说中了心思。
“施主年纪轻轻便做了大官,虽是可喜,却有隐忧。有道是树大招风,名高引谤,若是贫僧没有看错,施主的仇家也一定不少!”
“胡说八道!本官坐得端,行得正,一向广结善缘,何曾有过什么仇家?”李济虽然用词激烈,脸色却渐渐平和。他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和尚江湖阅历丰富,揣测别人内心的本领也有独到之处。对付这种神棍,只能智取,不可莽撞。他之所以让自己的用词和态度截然相反,就是要让对方摸不着门道,揣摩不了他的心思。
“这几个月来,你们一再派人前来打探东厂的阴事,还说什么坐得端行得正?呵呵,这位施主真会说笑。”
“东厂既然做了坏事,便要老实交代!”李济做出一副誓死捍卫自己沧海体面的样子。外强中干之气倒也能表演的惟妙惟肖。
“东厂若真的做了不法之事,为何你们不上报朝廷,将他们明正典刑呢?”门僧笑道:“先前那些人都是赵王的属下,我猜施主你便是汉王的爪牙了!汉王与锦衣卫的交情非同一般,却不知大人是锦衣卫的同知呢还是俭事?”门僧见李济不答,死盯着对方的脸孔沉默了片刻,便又信心满满的说道:“您不说,贫僧也已用天目看出,您是新上任的锦衣卫同知,李济李大人。”
“本官调任锦衣卫的消息早在五个月前便已甚嚣尘上了,你这个东厂的小丑自然也该听说。东厂一贯对锦衣卫虎视眈眈,即便你在暗中识得我的相貌,那也不足为奇,少拿这些鬼话诓我。”李济似是笑得肆无忌惮:“你若真开了天眼,烦请看看我身后的两个护卫又是何人?”
那门僧怪眼一翻,似是朝柳如松和洪云定这里望了一望,便又闭了起来。沉默半响,忽然说道:“这两位都是吃公门饭的。虽然做得都是一般的事情,但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身份可是天差地远了。”
门僧此言一出,着实让柳如松和洪云定脸上变色。但似乎仍没有打动李济。但听李济笑道:“不够不够,有本事,便用你的天目看看他们姓甚名谁,作何差事?”
“他们的福分未到,贫僧的半只天目可未必能够看全。”那门僧倒是十分坦然。
“那么我的福分到没到呢?大和尚能不能看全?”李济已断定对方就是个江湖术士,现下是要步步紧逼了。
“看得全。施主的福分盛极而衰,贫僧看得真切!”门僧那灰褐色的眼眸中闪现出一道妖异的光芒:“施主已然中了暗算,不出半年便将化为枯骨。您若不信,可以找个行家前来瞧瞧。”
“哦……哦……这……这。”李济忽然变了脸色,讥笑之意也瞬间变为了惊恐万状。他挥了挥手,示意洪云定和柳如松回避。洪柳二人见状,只好悻悻然离开,但在关上牢门的同时,却故意留了条门缝,好让他们在外头观察里边的动静。
却见此时的李济十分激动,他压着嗓子对那门僧问了几句,门僧忽的一阵抽搐,似是在发功,又像是在说着咒语……。
但没过一会儿,抽搐便停了下来,但咒语却始终没有停歇。此时的李济,神情开始慢慢萎靡,与方才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那门僧的话说得很是含糊,声音也是越来越低,但每一句话都像打在了对方的七寸之上。没过多久,这李济竟然暗自垂泪起来。呜呜咽咽的如同一个守寡的妇人正在低声倾诉……。
“这门僧好生了得!竟能三言两语降服了李济这样的魔头。”洪云定看得不由暗自心惊。他偷眼瞅了瞅柳如松,见他此时正在对自己使眼色。这才有些回过味儿来:“对了,李济是汉王的心腹,又是锦衣卫的高官,知道的秘密必然不少。既然现下门僧用妖法制住了李济,再合己方二人之力,似乎自己一败涂地的飞羽镇之行,蓦地里发生了扭转……”
心念到此,洪云定甚至已看到了力挽狂澜的希望。
“干不干?”从柳如松回望的眼神里,洪云定读到了迟疑,此刻发生在他俩面前的事情着实太过诡异,变起俄顷间,让他们谁也吃不准是否此刻便是制住李济的最佳时机。
正当两人拿捏不定之时,忽见李济恢复了神智。他揉了揉已然发红的眼睛,擤了擤鼻涕。随即站直了身子,作势便要走出。
洪云定与柳如松何等机警,连忙向旁一跃,已然离门有一丈开外,两人装模作样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似乎对里面的变故毫不知情。看到李济推门走出,他俩这才停止了谈话,将目光投向了李济。
“你们东厂的人真是厉害,我李济甘拜下风。”李济对着洪柳二人苦笑一声,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阴邪机警:“待会儿我去和童班头打声招呼。你们随时能将这门僧提走。”
“就……就这样放我们走了?”洪云定迟疑道。
“就这么着吧。我已和那门僧说过了,两位是东厂派来接他之人。至于你们为何要与咱们锦衣卫同行,那便只能让二位自己解释喽。”李济一旦恢复神智,便要使坏,他走到洪云定的身边耳语道:“依我看,这魔僧就是个祸胎,还是趁早一刀杀了干净!你们的厂公要救他是假,害怕机密泄露是真!两位只要提着这和尚的人头回去,也是一样交差。而且功劳更是不小。”说罢便扬长而去,只留下洪柳二人呆在当堂。
洪云定这才知道李济此番带他们到此,早已留下后手,他见审讯门僧不成,便要混淆视听,让门僧看到两人与李济暗通款曲。如此一来,便能诓他们杀害门僧以图自保。若是二人真这么做了,便也再难回头,只有成为锦衣卫的傀儡,任其驱使了。
以已没有价值的门僧换取一个东厂档头的效劳;这笔买卖,李济是绝不会错过的!
只是看他这副自快得意的神情,似对方才的失态全无察觉。看样子,此人着实鬼迷了心窍,竟没想到自个儿早已被人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