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雪初晴,阳光普照着大地,这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但对洪云定和柳如松来说,再好的阳光也穿透不了心头的那片乌云:

梁飞虎反叛;

魏老三、孙牛被其害死;

谢金奋勇杀敌,却命丧荒野;

归南天、马五爷、中毒的魏老二和重伤的韩三同都被李济当做了要挟他俩的人质,听说还要被送往锦衣卫的某个据点长期看押。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始终萦绕在洪柳二人的胸口挥之不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舟自横已被押往京师开刀问斩。总算应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古训。

此刻,眼看离那飞羽镇越来越近。只留下洪柳二人跟着李济的队伍一同缓缓西行。

洪云定环视四周:

身前,李济率领着三名妖里妖气的幻奴和三十名手下正洋洋得意的向前开道。

身后,那两个险些要了洪柳二人亲命的瘟神——火鬼和房缺,正带着一帮伙计紧紧跟随。

许是此番阴谋得逞,使得那李济甚是健谈。一路上就听他一人高谈阔论。

但其有意无意间说出的那些话语,却让身后的洪柳二人不寒而栗。因为他们终于知道了飞羽镇的秘密:

原来,飞羽镇是在皇帝的亲自授意下,由赵王派人修建而成。

原来,山上的飞羽赌坊之所以吸引全国的赌客纷涌而至,是因为这里可以用贬值的宝钞赌取真金白银!

原来,朝廷对待四方游民的制度变作了外松内紧。但凡落入赌局的江湖人士,都会成为豪客们争相赌杀的工具!

这个飞羽镇真的什么都能拿来赌博,就连杀人也是一样可以相互博弈……。

“笑话!当今天子何等圣明,怎会做出如此的荒唐之事?”一开始,洪云定对李济十分的不屑。认为对方所言荒谬绝伦,断不能相信。但李济接下来的解释却让他将信将疑:

“知道朝廷的国库里除去花销用度,每年还剩多少结余?”李济对洪云定的孤陋寡闻倒也毫不在意。

“多少?”一旁的柳如松显得更为好奇。

“确切的说,这几年朝廷的国库里几乎就没有什么银子。”李济摆了摆手,阴笑道:“朝廷经过靖难之役长达数年的内乱之后,又马不停蹄的与关外的鞑靼和瓦剌长期开战,财政早已到了日不敷出的境地,只能通过加印宝钞来缓解亏空。可是宝钞发的太多,贬值的就越加厉害,国家就如同饮鸩止渴,眼看便要撑不下去。没法子,只能出此下策了。”

“愿闻其详?”洪云定听李济这么一说也不由来了兴致。

“但凡朝廷缺钱,无论庙堂之上的老爷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无非也只有两条出路。一则是缩减开支,二则便是广纳钱财。说到缩减开支,显贵们的用度绝不能省,他们是皇帝的亲朋好友,股肱重臣,亏待了他们,又让谁来效忠朝廷?各地官府衙门的种种花费也不可或缺,北方战事的后方粮草供应全部仰仗着各地的衙门,若是怠慢了他们,也会对朝廷带来灭顶之灾。是故,天子思来想去,也只好对天下的游民下手了。”李济眉飞色舞的说着,显是对皇帝的做法很是钦佩:“自太祖开国以来,我朝对四方游民频频施压,办黄册,立大诰,督促他们开荒种田,自食其力。不仅减轻了朝廷的负担,还能开垦出更多的良田,增加了许多收益。无奈自靖难之后,战乱之中,土地兼并,游民四起,他们见朝廷忙于军务,便私下里开香堂、立宗教、拉帮结派、投靠权贵,成为了天下最不安分的一群人物。更有甚者,如山东的白莲教竟敢举兵反叛,大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无奈何,只有在全国各地开设飞羽赌场,施展各种利诱的手段,将地方上那些不安分的游民和豪强吸引过来,从而一并收拾干净;同时,也能借机将多印出来的巨额宝钞纷纷收回,让街市之上的宝钞不至于贬值过快。当然,最为要紧的还是增加朝廷的额外收入,为北方的连年用兵提供更多的军费和补给。这种一举三得的美事,你说朝廷又怎能拒绝呢?”

“原来朝廷下着如此一盘大棋。”洪云定和柳如松不由得啧啧称奇,但对李济的话仍是狐疑不定。

众人在官道拐了好几个弯,终于看见不远处的一座小镇。

“哈哈,飞羽镇立马便要到了。”李济喊了一句,带着一干手下纵马前行,竟没让人监视在洪柳二人的左右。

“柳兄,你说这李济的话,咱能信上几分?”洪云定见李济一伙越行越远,虽仍对柳如松调查自己的事情有些郁闷,但眼下也只有与之商议:“此行他竟然答应让咱们带回门僧,这厮葫芦里到底是在卖什么药呢?”

“这个就难说的很了。按道理,李济刚刚收服你我二人,应当与咱们留着一手,绝不会将自个的图谋和盘托出。但此人是个奸猾之徒,定然擅于撒谎。凡是说谎的高手,为了更好的迷惑别人,十句话里反而有九句会是真的。以我所见,飞羽镇由赵王的人马管辖之事应当不假。李济让咱们扮作他的手下,到飞羽镇后,照其吩咐做事,自是因为这里并不是他的地盘。赵王虽然表面上支持着汉王,但背地里如何打算却有谁能知晓?毕竟他也是龙子龙孙,听说早先年也曾管理过京畿大事。万一太子与汉王鹬蚌相争闹了个两败俱伤,这位赵王未必没有渔翁之利。因此那李济多半也要防他一手。”自从那日胸口挨了人厨子一击,柳如松只觉得五脏移位。这几日虽也稍稍缓和了些,但仍需不时地用手安抚,缓解疼痛:“依我看,这飞羽镇就是个四战之地,是非所在!各方势力云集于此,李济自知未必可以摆平。便想拉你的东厂也一同下水,他说让你我二人救出门僧,好在东厂那里露脸,待得到升迁之后做锦衣卫内应云云都是些障眼之法而已,我猜其真实的意图绝不在此。”

“照柳兄的意思,李济是看中了你我的本事,想要利用咱们来做一些不可告人的阴事?”洪云定不由皱眉。

“此番李济大老远跑到飞羽镇,无非是为了门僧而来。他答应咱们可以带走门僧,但门僧所掌握的那些东厂秘密,他却是志在必得。”柳如松不无担忧道:“论武力,他李济身边也不乏幻奴这样的高手,自然不差咱这两个降将;论才学,他是学富五车,咱是弓马粗才,更有霄壤之别。现下你我能被利用的无非只有探案的本事喽。”

“探案?这飞羽镇里还有什么案子可破?这姓李的到底想干什么?”洪云定表面装得十分平和,心下却是越加惶恐起来。这个斗志斗力都远远高于自己的李济,已然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心魔了。

“天晓得这妖怪打着什么算盘!有道是‘处君子宜淡,处小人当隙,处贼徒当方圆并用’。咱啊,也别胡思乱想了,就与之虚以为蛇,随机应变好了。谁让马五爷他们都在人家的手上攥着呢?”柳如松叹了口气,挥动马鞭,朝自己和洪云定坐骑各打了一下。两人坐骑吃痛,立时着急忙慌的朝李济那边跑了过去。

没过多时,众人已然来到了飞羽镇的门口。还未驰马而入,却见一群衣衫褴褛的汉子被人推推搡搡的打了出来。这些家伙头脸之上都有明显的伤痕,显是被人揍得不轻。但观他们的身形却依稀还能看出些练武的底子来,这让眼尖的洪云定十分诧异。

也就在这时,为首的李济调转了马头,凑到洪云定的近前笑道:“这些都是寻找门僧下落的东厂番子,他们以为有你这彪人马拖住我等,便可到飞羽镇肆意找人。哈哈,真是笑话!我李济何等样人?怎会被这暗度陈仓的把戏骗过?早已派人通知了此地的守将白氏兄弟。你瞧,这不,这帮乔装改扮的番子们都给撵了出来。他们头上脚下全是伤痕,人头都变成了猪头。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治愈,要想再混入镇内,可就难比登天喽。”

看着这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自己人,洪云定和柳如松不由心下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只觉得眼前的这位锦衣卫同知当真多智而近妖,实在是个难缠的对头。两人眼看着即将深入虎穴,不由得越加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