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旧的官道上行人匆匆。

两旁的野草在北风下正凄凄惨惨的呜咽个不停。

火鬼炎炎儿身着一件破旧的蓝布袍子,一边带领着几个小伙计“修理”着一辆大车的车辕,一边有意无意的向东面张望。

大车上放着十几坛贴着女儿红字样的大酒缸。

离大车不远处,一坛残破的酒坛正在不停的向外涌动着美酒。那醇厚的香味实在惹人注意,每有行人经过,都不禁往他那边多看几眼。

唉,这是个多么高明的布局啊!

火鬼身材敦实,身高不足五尺,虽已过壮年,保养的倒着实不错;乍一看,似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黑胖子。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黑胖子却让山西的各州府衙门吃尽了苦头。自火鬼成名以来,被其烧毁的官邸和民居已超过了三百多间,遭到无辜殃及的官吏和居民不下五百多人。

火鬼还擅长使用火药,为围剿他而被炸死的衙役捕快也已超过了六十人的大关。风头直追十大通缉要犯前三位的旋魔阮天成、狂刀夏填海和书妖颜血生。

火鬼现下很是得意,刺客们大都靠的是刀口舔血的蛮力,而他依仗的却是祖传的火药技艺。有道是斗力不如斗智,蛮劲会随着年华的消逝而退去;但他手上的那些放火杀人的技艺反而能日益精进。只要自己的十指还能够运动自如,火鬼自信便能做出这世间最为精妙的火药杀器!

火鬼现下很是高兴。

往东百步开外,

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正在官道旁随风摇摆。

浓烈的红色有些刺眼!

这当然不是一朵普通的野花,此花是由绢帛做成,在它的下面,正埋藏着暴烈的火药!

早在一天前,这里已然被长青会的党徒偷偷挖开,几十石炸矿用的火药被火鬼亲手埋在地底!一根外边套着铜管的导火索隐蔽的连接在道旁的密林之中。只要见到洪云定的队伍经过这朵代表死亡的绢花,林子里的同伴必会点燃引线,将目标炸为齑粉。

当然,

这还不是他最后的杀招。

此时的火鬼正在修理的这辆大车也是致命的凶器!

大车上的酒坛里装的并不是什么美酒!

十五坛从西北弄来的黑火油正满满当当的盛放其中,或许立马便会派上用场……。

在这段将近半里的官道四周,火鬼让人挖掘了三道四寸多宽的暗沟,里面已然放满了易燃之物。目标若是不被炸药歼灭,也将会陷入熊熊燃起的三层火墙的包围!

前方有黑火油烧灼,四周有重重烈火堵截,火鬼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能全身而退。

“舟会主飞鸽传书,说洪云定这次学乖了,他们已混在一批游山玩水的仕宦之中妄图蒙混过关。咱们只需见到有僧人引路的官宦队伍,便可动手。”一旁扮作伙计的房缺见火鬼这副自我陶醉的样子很是奇怪,不由提醒道:“兄台的炸药这次可一定要把握好分寸,若再弄不死他们,那长青会的六个护法就只有出来与之死磕了。我看就凭那几块料,要想弄死洪云定一伙还真有些玄乎……”

“你小子这不是在骂我吗?”火鬼笑着锤了房缺一拳,他与房缺合作多年,知道此人虽然外表朴素无华,却也颇有鬼才。别人学习土木营造是为了建造房屋,以图养家糊口而已;这位仁兄却能反其道而为之,用建造之术害人,杀人于楼倒屋塌之间,真可谓是个旷古烁今的暗杀天才!有道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这些年来,他们以兄弟相称,合作无间,说话间倒是没什么忌讳:“是。上回客栈土炕里的机关确实没能得手。但这可不是兄弟我手法不够高明,而是那些放置炸药的家伙太过愚蠢,露出了破绽。这一次咱从老家弄来了大批的火药,断不能再让敌人逃脱。”

“我看呐,咱还是小心为上……”房缺还要说些什么,忽被眼前闪出的一个人影惊得说不出话来。火鬼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一个花团锦簇的妖娆女子正站在他们的面前。

“哦……哦,原来……原来是幻铃小姐。”房缺紧盯着女郎那曼妙的身形,不禁咽了一口吐沫。

“我家主子想请二位一叙。”幻铃嫣然一笑。虽笑得很是妩媚,但言语间却无半点商量的余地。

“是是是,咱们这就过去。烦请姑娘引路。”房缺朝火鬼望了一眼,不禁心下惴惴。他们都曾受雇于李济,原本以为这一次偷偷赚笔外快,李济不会知晓。但现下看来,真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这个……”火鬼深知李济的霹雳手段,不禁踌躇起来。

“你以为能够成为朝廷十大通缉要犯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吗?”幻铃铜铃般笑着,语气却越来越冷:“若没有咱主子的照应,在朝廷的缉捕之下,即便你有天大的本领,火鬼也只能成为一只死鬼。”

“是是是,咱们这就跟姑娘过去。”火鬼苦着脸只有答应的份儿。

“你们的手下也一并跟我走吧。”幻铃道。

“那洪云定立马要来……”火鬼眼见自己便要功败垂成,不禁有些着急起来:“是不是要与那长青会说一声……”

“乖,听话,主子是为你们好。”幻铃忽然凑上一步,用自己的芊芊玉指勾搭在了火鬼的脸上,似是在劝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已经和那六个护法打过招呼了,二位只管安心离开。既然替长青会准备的机关炸药都已布置妥当,你们这些能工巧匠也就没啥大用喽。两位只需把手里的活儿交给长青会的人便是。跟我走,自有你们的好处。”

“是是是,属下明白……”火鬼与房缺相望一眼,只得诺诺称是……

无名的山包之上,

凉风徐徐。

李济背对着火房二人,却是一言不发。

火鬼和房缺被带到此地足有半个时辰,但既然李济执意不开尊口,他们这些下属也断无说话的道理。就这样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李济蓦然张嘴道:“来了。”

“来了?”火鬼不知李济所谓何意,不禁踏上一步,朝下望去,此地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可以将官道上的人群与暗伏四周的长青党徒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此时,一群侍从前呼后拥着十几辆华丽的马车向陷阱缓缓走来。

带头引路的是个和尚,他不时地停下来向着身后马车里的老爷说些什么,似是在介绍这一路的风景,身上虽披着华美庄严的袈裟,但言谈举止间却显得十分谄媚。

“今儿个你们伏击的就是他们吧?”李济幽幽的问道。

“对对,就是他们,舟会主飞鸽传书说今儿个有队官宦的马车经过此地,里面藏有洪云定一伙儿。故命咱们莫要错过。”火鬼低声道。

“听说长青会的六大护法也都埋伏在下面?”李济问。

“在,他们都在,北边林子有两个,道路两旁还各伏着两人。”房缺应声道。

“听说长青会有六大护法,老大宇文亥善用弓弩、老二周常洛,老三周常贵兄弟二人擅长飞铊杀人、老四罗哑巴爱用金钱镖伤敌、老五海东青则是个尚古的剑客,喜欢用短剑取人性命、老六梅一支更是了得,梅花针夺人双目那是百发百中。”看着山下那群官僚队伍渐渐走近了埋伏圈,李济脸上浮出了一丝欣喜。

“禀大人,长青会有七大护法。”火鬼提醒道:“还有一位人称巨灵神的宋刚也十分厉害,他与那舟自横形影不离,也最是忠心……”

“哦,对了,还有个宋刚。本官怎的把他忘了?”李济一拍脑袋,忽的转过头来,双眸里满是古怪的笑意:“不过斯人已矣,不提也罢。”

“什么?”火鬼和房缺具是一惊。火鬼问道:“此人是舟自横的贴身护卫,力大无穷,据说有徒手擒虎之能,却不知因何而死?”

“害人者终被人害,杀人者终被人杀。”李济意味深长的瞅了火鬼一眼,不答反问道:“此理自古如此,为何那宋刚便能例外?”

“难道舟自横他们已被洪……”房缺还算机灵,立时猜到了七分。

望着这批官宦队伍即将走入“死地”。李济忽然阴测测道:“你们两个也是好大的狗胆!为了除掉洪云定,竟连这些本官的同僚也要一并害了?”

“啊,这些人都是大人的亲信?”房缺听李济这么一说,不由颤声道:“有道是不知者不怪罪,我等也是刚刚知晓,还请大人……”

“不好!那帮长青会的党徒已然准备下手,咱若不提醒他们一声,恐怕这支出游的队伍里无人幸免!”火鬼也是大惊失色。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发现了情况有异——就在那朵假花之前,山下的那支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和尚车夫以及一干随从似是早有预谋,竟毫无来由的转身就走,没过一会儿便跑得一个不剩,只留下十几辆马车停在了大路中央。

“这……这是……”

见此情景,房缺和火鬼不禁纳闷起来,很显然埋伏在官道两侧的刺客们也是一头雾水。

现下正是中午,官道上的行人愈加少了,变得有些冷清。

失去御手的马车很快便在头马的带领下,不安分的走入了埋伏圈内。但由于无人驾驭,很快这些马车便相互交叉在了一起,行走不得。

有几个路人见马车堵了路,暗暗奇怪;但见这些车子十分阔气华丽,都知它们的主人必定来头不小,心里虽是咒骂,但也没有人敢打车子的主意。就这样路过的行人们骂骂咧咧的在马车的空隙处挤了过去,倒也没出什么大的乱子。

但此时埋伏在四周的长青党徒已然失去了耐心,他们纷纷抛下长兵器,拿了些匕首之类的短刃藏在袖口,从各自的藏身处跳了出来。跑近马车一瞧,只见里面坐着的都是些身披锦衣华服的稻草假人!

众人心知上当,连忙回身要走。刹那间,四周的熊熊火焰猛地燃起!

与此同时,一阵地动山摇,这些人尽皆被脚下的火药炸上了天空,撕裂成十几片后,又心不甘情不愿的飘落在地!

“哎呦。”见此情景,房缺不由惊呼了一声。

“原来洪云定一伙早已识破了咱们的图谋。”火鬼终于也醒过味儿来,他感激的看着李济,只觉膝盖一软,便已跪了下去:“多谢大人的活命之恩。我等若是参与其中,想必也难逃此劫了。”

“洪云定他们定然是袭击了舟自横的老巢,探知了咱们的谋划,又逼着舟自横用飞鸽向我等传来了假消息。咱伏击的地点、时机、手段对方尽皆掌握,这仗也就没法打了。”房缺是个见微知著的人物,此时此刻已然猜到了大半,不禁颓然道:“真是好毒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