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
一处本应居住寒门的民居之内,却有十几名彪形大汉在四周守卫。
门外的油漆都已残破,但大门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只因整个巷子已然被长青会买下,外表看起来独门独院的一间间民居实则早被一一打通!
屋有厅事,高广倍常,尽皆仿效品官宅邸!用沉香和红泥粉刷的墙壁,终年散发着扑鼻的香气。
这就是长青会多年经营的实力。在北直隶乃至整个北方,没有一个帮派能出其右。
按照朝廷颁布的房舍等第的法令,普通庶民百姓家居住的房屋,不得超过三间五架。长青会并非官第门阀,但这里的房屋却是五间七架,歇山转角、重檐重栱、绘画藻井样样皆备,其中的开间、用瓦、饰物、设色无不违例。比之于一品大臣的府邸也不逞多让。但即便居住在如此气派的豪宅之中,舟自横的心情却没一丝喜色,反而有些忧心忡忡。
舟自横最近总觉得万事不顺,自打他当上长青会会主以来,就从未经历过如此憋屈的日子——假酒生意被人连锅端了、结拜兄弟被人在家里一脚踹死、八十九名秘密训练了两年有余的死士被火药炸上了西天、最后竟然连京城的北方总舵也被人一勺烩了!
但这些祸事归根结底是拜一人所赐:
洪云定!
妈的!
这天杀的洪云定!
真搞不懂这天底下还有这票要名不要命的主儿?
送过去的金银他不要!
献到府里头的美女他也不爱!
他奶奶的王八蛋!除了与京城的各大帮会作对,这个号称沧州铁骨的六品武官,竟别无所好!
沽名钓誉的杂种!
这厮为何不爱钱财?
那是因为贪!
他贪图的哪里是长青会送去的万两白银?
他要的是整个京城的好处!
这厮为何不好色?
直娘贼的,这厮是怕被区区几个妓女玷污了自己的名节,阻了升官之路!
若等到高官得做,你就看吧,这伪君子定然原形毕露,比那些贪官污吏还要骄奢**逸!
不过骂归骂,舟自横现下还真拿洪云定没什么法子。
虽然自从得知洪云定要出京办差,便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虽然他派出去的梁飞虎已然混在了洪云定的队伍之中……。
虽然他请来的房缺,人厨子和火鬼都是刺客里头的翘楚!
但是这又有何用?
洪云定这厮是个外忠内奸之徒!
他“爽直”的独闯佛塔,却得到了李济的垂青!
他囚首丧面的拜访东厂,却赢得了东厂厂公的器重!
好不容易等到他出京办差,对其进行的数次刺杀,却连对方一根毫毛也没伤到!
回想起来,不由让舟自横气恼万分!
可恶!
长青会手下还有上千名党徒,不过这些人大都是乌合之众,要想在其中重新挑选干练的勇士,现下已然来不及了。
“若是我那八十九名死士还在,或许还能正面与洪云定一拼!唉,偏偏被那李济搅了好局!将我这两年多的心血付之东流。”想到了李济,舟自横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李济啊李济,我舟自横被你一手扶上会主宝座这是不假。为何你对我从无半分的信任?我为你鞍前马后也出过不少死力,为何又对我弃之如敝履?哼!你要抬举洪云定,老子偏不能遂了你的意!京城的繁荣是我们这帮绿林豪杰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如何能让那姓洪的小子捡了现成?”
想到这里,舟自横不由得怒从心起,将手边的一个茶碗拍的粉碎。但随即他又有了新的主意:“听城里探子来报,那个叫柳如松的沧州捕头近几日十分活跃,竟敢在县城里招摇过市。若是从他身上下手,或许也能得到意外的收获……”就在舟自横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外面脚步声甚急。
“报!”护法宋刚在厅外禀报了一声。
“进来。”舟自横没好气道。
“禀会主,咱们在县城里盯梢洪云定的眼线,一夜之间都被人切了。”宋刚言语间有些惶恐。
“什么?”舟自横听罢,不由霍然站起。
“都是遭人背后暗算,城内一十八名探子无一幸免。”宋刚沉痛道。
“怎么会全军覆没呢?难道……”听闻如此噩耗,直惊得舟自横眼珠乱转。此次他派出的十八名探子分做五组,分别守在洪云定所住民居的左右。即便一组出事,也不至于全部遭殃。如此细致的安排,又怎会被一锅端了呢?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很快便稳住了心神:“难道是梁飞虎……”
“探子刘二狗在濒死前曾说是梁飞虎带人做的好事,属下以为定然是那姓梁的忽然反水,沿着会里留下的暗号,一路尾随而来,将咱的探哨一一除去的。”宋刚咬牙切齿道:“看来咱与他商定的那些联络记号竟成了弟兄们的催命符了。”
“不!梁飞虎是个贪财好色之徒,背叛咱们这些金主,可没他什么好处。依我看呐,他多半是被洪云定一伙识破了身份,只能乖乖听其摆布。”舟自横颓然坐回了交椅。
“这厮出卖了咱们就不能让他好过!待到此番大事一了,属下定然找个机会把他切喽!”宋刚恨恨道。
“那些盯梢可知我的住处?”舟自横有些担心。
“会主放心,那些家伙都是本地无赖,只知替咱们盯梢,却不晓得会主身在何处。”宋刚宽慰道:“我看即便洪云定一伙想要反击,却也无的放矢。再说了,这里有几十名兄弟守护,洪云定想要一击得手,却也难比登天。”
“洪云定一伙现在何处?”舟自横眼下显然更关心仇人的行踪。
“已然失去了踪影。听守门的内线说,早上见过一队人马行踪鬼祟的出城往西去了。”宋刚回禀道。
“派人再探!一定要找到他们!”舟自横声色俱厉的说道:“只要看住通往飞羽镇的道路,不怕他们飞上天去。”
“房缺和火鬼已然在前方道路上布下了陷阱,其余六名护法也已和他们汇合,只等洪云定一行去触那个霉头了。”宋刚拱手道。
“很好。洪云定躲在民居之内,咱们无计可施。不过一旦他们走出县城,上了通往飞羽镇的官道,便又是你我的天下了。”舟自横听说自己分派各地的六名护法已然赶到,心下不由一宽。他知道己方阵营里头,除了流氓地痞,也只有这几位护法还算武艺高强。考虑到请来的房缺只会制造危楼,不懂技击之术;火鬼擅用炸药却也武艺平平;这两人虽是暗杀的行家,但无法与洪云定正面为敌;自己身边,除了一身蛮力的宋刚之外,也只有那人厨子吕为仲还算了得。在那日的佛塔之上,舟自横已然领教了洪云定的惊人手段。掂量着单凭手底下的这点人马实在无法硬拼。故在一路截击之下,还不忘联系各分会的护法让他们前来相助。现下宋刚加上前来助阵的六名高手,长青会七大护法已然凑齐,自己胜算自然又多了几成!
午饭过后,屋内的舟自横正与宋刚一同商量着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鞭炮齐鸣的声音。没等他示意,那宋刚已然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又折了回来。
“禀会主,宅门外有支迎亲的队伍经过。属下打听了,是县城里的李员外之子迎娶临县的赵家千金……”宋刚如实回禀道。
“哦,原来如此。”舟自横笑了笑,让仆人又端来了一盏茶。但他还没抿上几口,突然脸色一沉,将茶杯放了下来:“不对!宋刚,你听这声响,这支迎亲队伍一直在咱们宅院的周围走动,却始终没有去远!再说了,迎亲时吹吹打打这是常事儿,但你何曾听说过,有这么乱放鞭炮的吗?其中一定有诈……”
“自然有诈!”
随着房门轰然倒塌,两个人影几乎同时出现在了舟自横的面前。
舟自横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之人正是洪云定和柳如松!
“妈的,你……你们……怎会……”舟自横仓皇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匕首。与此同时,一旁的宋刚也已挥舞着两个钵盂大的铁拳护在了他的身前。
见到如此情景,洪云定不禁哑然失笑。
一支闪着火星的双眼手铳已然攥在了柳如松的手里!
震耳的火铳声在宅外鞭炮的掩盖下,也变得不再唐突。
火舌带着铁砂如同死亡的洪流向宋刚扑面而来!
这巨人虽武艺高强,力大无穷,但毕竟是血肉之躯,只是这么一铳,便将他彻底击倒在地。
“你们要在必经之路伏击咱们,却不知我等偏偏杀了个回马枪。有道是擒贼先擒王,等逮了你这贼头,那些半路截杀得刺客们不就群龙无首了吗?”此时,柳如松的眉宇间尽是得意之色。他们利用梁飞虎袭击了城里的所有盯梢,等到那宋刚带着人马进城查哨之时,又偷偷尾随其找到了舟自横的这个老巢。然后他们雇佣了一队吹乐拥导,扮作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来到舟自横的门前,用鞭炮之声迷惑了那些守卫,随即从大宅的四角伺机潜入府中,借着炮仗响声的掩护,将守卫们一一解决了。
舟自横还欲顽抗,但铁铳射出的弹丸无情击碎了他的左膝。舟自横颓然倒地。他原想翻身爬起,再求一搏,但一把冰冷的铁尺已压在了他的胸前!
这是洪云定的兵刃!
在这把铁尺之下,制造了长青会太多的亡魂!
舟自横自觉还在壮年,不舍与这花花世界“物我两忘”,于是他只有放弃了抵抗,乖乖的趴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