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原本这事儿我也只是暗自怀疑,不敢随便乱讲;但听了马五爷的高论,也想把自己的推断与二位谈谈。”柳如松托着腮帮子,一脸肃穆:“在马五爷到来之前,我就在考虑那凶徒是如何下手的。要知道大伙儿的食物和井水一定没毒,因为若是有毒,咱们一个都活不了。”

“不错。咱们对井水看管甚严。除了我和柳兄,其余人等无权经手。而且打完水后便用井盖将之封住,即便是旁人有意下毒,众目睽睽之下也很难找到机会。”洪云定期许的看着柳如松。

“那日厨房里一直有人看守,菜是孙牛烧的,魏氏兄弟打的下手,所有人都吃了那顿晚饭,若有人在饭菜里下毒,倒下的便不止三人而已。是故,那凶徒也没在厨房下毒。”柳如松道。

“不错,事后我也仔细询问了众人,当时后厨里头只进去过孙牛和魏氏兄弟。”洪云定道。

“既然如此,那名凶徒也只有在浴盆里下毒了。”柳如松用手轻拍桌面,早已成竹在胸。

“出事那天,屋子里一共并排摆了四个浴盆,咱们十一个人是分三批先后洗的澡。我、韩三同、魏老大和魏老四是第一批;谢金、柳兄、归南天和梁飞虎是第二批;这第三批就是两死一伤的魏老三、孙牛和魏老二了。”洪云定一边回忆一边说道:“第一批的四个人绝不会下毒。因为若是他们干的,那么遭殃的必然是第二批才是。若说凶徒在第二批中,倒有不少机会。要知刚使用过的浴盆,无论怎么清洗,一般都会在盆底留下一些水迹,凶徒只要在洗完澡后,趁着清洗浴盆之际,将毒药混入水中,接下来洗澡之人若不将浴盆擦干,便会有中毒之忧。”

“如此看来,除了魏老大和魏老四,第一批洗澡的韩三同也可以归并掉了。”柳如松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现下只剩谢金、梁飞虎和归南天他们三人最有嫌疑。”

“从凶徒杀人的手法来看,这三人之中多半有两个凶徒。否则断不会用点穴和下毒这两种法子来同时害人。谢金倒还罢了,但归梁二人可是朝廷命官,又是咱们的前辈,身手更是不凡,若真是他们,可不好对付。”洪云定直皱眉头。

“是啊,要想在这三人之中揪出凶徒,嘿嘿,仍是件棘手之事。”马五爷也有同感。

“既然已归并出他们三人,只要咱们再推算一番,便能找出凶手。”柳如松此时倒是信心百倍:“由于我和那三人是同一批洗澡,又是最后一个离开。所以能清晰记得当时发生的所有细节。第二批中第一个洗完的是归南天,他用旁边的清水冲洗浴盆之后,便走了出去;而接下来使用这个浴盆的是那个被点穴致死的魏老三。若说归南天是凶徒,他完全能够趁此良机使用毒药害人,为何还要甘冒奇险,用点穴手法杀死魏老三呢?依我看来,归南天应当是清白的。”

“会不会是归南天在此之前已然下手暗算了魏老三呢?”洪云定道。

“这也并无可能,魏老三是洪兄的亲兵,一直和你以及其他三个兄弟形影不离。归南天与他不熟,平时连话也讲不上几句,没什么下手的机会。”柳如松摇头道:“再说了,那归南天可不是傻子,又怎会放着毒药不用,反而用点穴害人?要知这点穴暗算的功夫最易失手,若是无端端触碰别人,必遭怀疑,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嗯,柳捕头此话有理。”马五爷轻抚着胡须,眼中满是欣赏之色:“那么第二批洗澡的人中,第二个离开的又是谁呢?”

“第二个离开的是谢金,用他浴盆的是中毒最轻的魏老二。”柳如松如是道。

“看来小谢脱不了干系。”马五爷道。

“不不不,谢金应当也是清白的。原因有二。”柳如松深思了片刻又道:“一则,谢金的武艺稀松平常,肯定不会点穴。魏老三绝非是其所杀。二则,当时屋子里的浴盆是一字排开的,第二批洗澡之人里头,谢金用的浴盆离门口最近,我的次之,归南天的又次之,最靠里边的则是梁飞虎用的。若说是谢金下毒,绝不能隔着我和归南天,将毒下到最里边梁飞虎用的浴盆里,让随后使用的孙牛中毒。”

“魏老二可不就是用了谢金的浴盆,这才出的事吗?”洪云定插口问道。

“那魏老二虽不喜欢洗澡,却嫌别人的肮脏,我清楚的记得魏老二沐浴之前,曾经仔细的用抹布将整个浴盆擦洗了两遍,这才放水洗澡。当时谢金已然离开多时,就算是他下毒,也万难毒到魏老二了。”柳如松答道。

“既然不是归南天,也不是谢金,看来只剩下梁飞虎一人了。”洪云定与马五爷对视了一眼,想法也是出奇的一致。

“可是那梁飞虎仅靠一人之力,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点死了魏老三,毒倒了孙牛和魏老二的?”洪云定不解道:“再则,他明明可用毒药轻松杀人,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用点穴手法害死魏老三呢?”

“在大伙儿洗澡前,洪兄曾吩咐众人洗完澡后都要各自将浴盆擦洗干净。梁飞虎大可借着清洗澡盆的机会将无色无味的薄血散放入其中;如此一来,接着使用浴盆的孙牛便会中毒。第二批洗澡的四人之中,首先洗完的归南天就在梁飞虎旁边,由于两个浴盆距离很近,要想在归南天离开之际下毒,只需将毒药洒在洗澡用的水瓢里,趁周围人不注意,抖落过去便是。不过千算万算,梁飞虎却不知道魏氏兄弟洗澡前都习惯将别人刚用过的浴盆仔仔细细的清洗两遍,魏老二如此,魏老三也是如此。但经这么一折腾,那施放的毒药便失去了作用。估摸着梁飞虎当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不过他的运气也当真不错,机会立马便来了。我记得魏老三在拿清水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那梁飞虎也‘恰巧’洗完澡,正走过他的身旁,并顺势上前扶了一把。多半便是趁此良机暗算了魏老三。那时,魏老二刚清洗完自己的浴盆,见兄弟滑倒,也连忙上前搀扶。而梁飞虎借着魏氏兄弟说话的当口,在走出门口时,将毒药下到了魏老二的澡盆之中。随后再去唤孙牛自投罗网。由于当时房内蒸汽弥漫,大伙儿虽离得很近,却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只不过现在想来,梁飞虎害人的手段应当便是如此。”柳如松好整以暇的将自己的推论说了一遍,直讲的洪云定和马五爷目瞪口呆,怔了半天,两人这才缓过劲来。

“柳兄说的倒是合情合理。”洪云定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倘若梁飞虎就是真凶,为何当时不对柳兄下毒呢?”

“第二批洗澡之人里头,梁飞虎是最早进去的一个。要是我推测的没错,这老小子也是趁着脱衣之际,这才拿出了毒药,伺机害人。”柳如松心有余悸道:“等这厮洗完澡,路过兄弟的浴盆,准备下手之时,刚好我已洗完,正在一旁更衣,是故便没敢贸然加害。”

“还是不对啊。梁飞虎洗澡之时,一旁的归南天也在沐浴,为何梁飞虎不对归南天下手呢?”马五爷依然有些狐疑。

“这个……”柳如松一时语塞。

“这个更好解释。”洪云定接下了话茬:“听说三年之前,归南天曾救过梁飞虎一命,因此那姓梁的才会放他一马。”

“哦,原来如此。”马柳二人听了,不禁恍然大悟。

“唉,现下看来,那梁飞虎最是可疑。只可惜没有真凭实据……”洪云定面露忧色。

“柳捕头方才所言入情入理。我看这梁飞虎多半便是内鬼了!”马五爷一拍巴掌,对洪云定道:“说不定那薄血散还在这姓梁的身上呢!”

“梁飞虎自己便是个侦缉高手,他既然敢加害身边的同僚,便早已为自个儿备下了后手,绝不会蠢到还留着证据。”柳如松不以为然道。

“有道是捉贼捉赃,现下若没证据,咱们拿他也没辙啊。”洪云定眉头锁得更紧了。

“俗话说人是苦虫不打不招,对付这种戕害同袍的奸贼,哪儿还与之讲什么证据?”柳如松冷笑着站起,手里的腰刀已然出鞘,他瞅了瞅呆坐在那里的洪云定,神色间满是决绝之意:“到了这生死关头,洪老弟还在顾虑什么?”

“柳捕头稍安勿躁!”一旁的马五爷见柳如松立时便要出去抓人,连忙出言阻止道:“眼下咱们人手紧缺,若是抓了梁飞虎后,他却抵死不认;不但折损众人的士气,更会影响到洪大人的仕途。柳捕头可别忘了,这位梁飞虎也是厂公派来的要员,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咱们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好,既然强逼不成。咱们换个法子也是无妨。”柳如松抿着胡须,思忖半刻,招子忽然一亮:“现下有三个条件对咱们有利。只要二位配合,何愁那梁飞虎不自投罗网?”

“柳兄有何妙计?”洪云定问道:“不妨说来听听。”

“一则,梁飞虎应该是在洪兄佛塔遇袭之后投靠的敌人。”柳如松肯定的说道。

“嗯,不错!若是梁飞虎在此之前便被收买,害我的机会多得是,又何须让那些宵小前来纠缠?”洪云定点头道:“不过即便那梁飞虎是刚刚加入贼党,那有如何呢?”

“这足以证明梁飞虎在敌人的手底下也只是个新人而已,并不知道多少敌人的秘密,更没有什么默契可言。”柳如松道。

“那么第二个有利条件又在何处?”马五爷问道。

“二则,这一路之上,梁飞虎都是与我们同吃同住,从未落单。也不曾与陌生人有过什么交集。就是说,他并没有机会联系外面的同党。”柳如松如是说道。

“那又如何?”洪云定仍有些不解。

“捕经上有云,‘贼离群而骇,弱而遁、强而击!必有异动。’”柳如松见洪马二人有些茫然,便解释道:“也就是说,那些潜伏在他人身边的贼人,由于离开了同伙的照应,心下有鬼,便会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内心脆弱的人就想逃遁;而如梁飞虎这般的勇悍之士,忐忑不安之下,往往会率先发难,制造事端,好让身边的敌人陷入困境之中,无暇顾及他这个奸细。这是人的天性使然,很难轻易更改。”

“哦……”洪云定点着头,但此时的他脑子虽在飞转,却仍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对方的话语有些玄乎。

“三则,自从那天出事之后,洪兄的那些手下便都在嘀咕着是否会是内鬼作怪,而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我这个凑巧加入进来的外人。”柳如松轻叹了一口气,但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满,反倒有些欢喜。

“哈哈,如此看来,柳捕头也有重大嫌疑了。”马五爷立时会意,不禁笑了起来。

“是不是有空子可钻?”柳如松欲言又止的笑着。

“若真如柳捕头所言,梁飞虎便是个刚刚投靠敌人的“新人”,与他的‘主子’多半并不交心。梁飞虎自然明白,那些收买他的家伙不会与之交底。因此,当发现外面的同党屡屡失算之后,心急如焚之余,便亲自动手,想用暗杀之法为自个儿记上一功。”马五爷目光灼灼的看着柳如松道:“但梁飞虎在杀人之后不免做贼心虚,只要咱们再给他个小小的契机,便能让其露出破绽。而柳捕头嘛……嘿嘿,正是这个契机!”

“不错。”柳如松走到窗前,看着天上那凄清的月色,悠然道:“在下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