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东厂安排的急递铺总共有十二间房子。其中三间厢房的横梁之中,都被人挖空之后放入了铅块,因此颇为沉重。”

“嗯,我猜也是如此……”柳如松道。

“不过两位可知,是什么使得屋子会忽然塌毁?”马五爷笑问。

“是什么?”洪云定也跟着问道。

“老夫发现那些房屋的地基十分松软,显然在建造之初就没有夯实,再加上被人在横梁里放入了大量铅块,岂有不倒之理?”马五爷恨然道。

“可那些贼子怎能算计的如此精确?早不倒晚不倒,偏偏等咱们进屋之后便能将房子弄塌了?”洪云定还是有些不解。

“若是老夫猜的没错,急递铺在建造伊始便已然被人盯上,建造房屋的工匠或许便是敌人的细作。所以打造的地基根本不稳,而那些房屋的横梁也已被暗自挖空。”马五爷详加解释起来:“在你们到来前,贼子们杀死了急递铺里的差役,将早已算计好重量的铅块塞入横梁的一侧之中,只要做到头重脚轻,左右不稳,让房屋在几个时辰内自行坍塌倒也不难。”

“以前我只知五爷是仵作里的大行家,难道您还懂营作之术?”洪云定有些不安道。

“实不相瞒,老夫年轻时曾替人四处帮工,做过几年土木匠人。”马五爷讪笑了一声,似是对当年的营生还颇为感念。

“敢问那名精通于毁屋杀人的贼子是何来历?”柳如松忽然发问:“坊间传闻,有一个名叫房缺的凶徒擅长此术。不知是否便是此人……”

“不错,市井间确有这样的传闻。传言近来北直隶各地出现了许多房屋倒塌,致死人命的事情。坊间有说是妖怪作祟,也有说是凶徒犯案,但不管是鬼怪之说,还是凶杀之谈,都把那所谓的罪魁祸首称之为房缺。当然啦,这在官家的记录之中可找不到半点此类说词,毕竟官老爷们最烦的便是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若无铁证,谁也不愿妄加定论。”马五爷沉思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心中怀疑:“不过老夫以为,房缺似乎只是一个代号,真正作案的或许是一群贼人也未可知。”

“这些案子可曾找过内行人勘察?”洪云定不禁问道。

“北直隶建造勘验官邸民宅的工程大都被房家垄断。按照这些人的说法,房屋坍塌都是由于灾害或是年久失修所致,怪不得旁人。”马五爷如是道。

“用房屋倒塌来杀人,凶案现场必定一片狼藉,普通仵作哪里能看出端倪?而那些精通此道的房家子弟即便知道内情,也绝不会揭发自己的族人,只需将此类事情推说是意外所致,便可万事大吉。依我看,这种勾当真可算是最为隐秘的害人伎俩了。”柳如松颔首道。

“幸好咱们已然看出他们的杀人手法,若再遇见,便有了防备。”马五爷见洪柳二人都是神色凝重,不由宽慰道。

“不错,有了五爷的提醒,将来咱们便有了提防。”洪云定感激的向马五爷行了一礼,又道:“不知您在那炸毁的客店里头又查出些什么呢?”

“哦,对了,说到那家福来客店,那就更有意思了。我查验了客栈废墟,发现这个……”马五爷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往怀里探去,旋即便掏出一个圆形的铁片。

“这是……”洪云定见这铁片似是一个齿轮,虽然被炸得有些残缺,但仍能看出其制作的精良。

“老夫手里的这个东西名叫‘钢轮’,是一个启动火药的机关。”马五爷神秘兮兮的将铁片放在桌面,让洪柳二人细看。

“哦,想不到这引发火药的机关竟能做到如此精细!”柳如松狐疑的问道:“不知此类火药有何与众不同?”

“这是东南沿海地带专门对付倭寇用的一种炸药,人称‘地龙’。是用钢轮发火之术来代替传统的人为引爆炸药。此类钢轮发火的机关说白了就是用一个木匣,其中装以钢轮和火石,周围布放引火绳子,在钢轮轴下系一重石,先转动轮轴,让重石上升。将卷紧的轮轴用铁销卡住,只要一松动这个卡住轮轴的铁销,重石就会下落,带动钢轮转动,与火石碰撞发出火花,燃烧火绳,从而引爆火绳连接的炸药。”马五爷显是对火药一门也有研究。

“哦,原来如此,那些贼人将这种‘地龙’火药放置在每个房间的炕里。只要有人睡上去,便会触动机关,引发爆炸。”柳如松一拍大腿,脸上终于露出了了然之色。

“我猜这种机关使用的火绳多半也经特制,烧得极慢,是故即便触动机关点燃了火绳,也不会立时爆炸,非等那位炕上的衰鬼睡熟,这才一并发作起来。”洪云定显是也明白了过来。

“据我所知,‘地龙’工艺复杂,制作不易,非在火器上浸**多年的高手难以做到。而且这个高手还要因地制宜,有本事在炕上埋置如此精细的机关和炸雷,天下间恐怕只有一人能够办到。”马五爷肯定的说道。

“谁?”洪柳二人又是异口同声。

“火鬼,炎炎儿。”马五爷忽然压低了嗓门,目光有些凝重。

“就是那个朝廷海捕公文上排名第七的炎炎儿?”经马五爷这么一说,洪云定立时想起了这个人:“据说此人乃矿工出身,因为擅长火药而被调到了当地的兵器坊做工。也不知是何缘故,某日竟凶性大发,炸死多人之后逃之夭夭。朝廷已对他追捕多年,想不到竟在此处让咱遇见。”

“房缺和火鬼只是一帮故弄玄虚的宵小,他们虽懂得些旁门左道,但终究不敢与咱正面较量。只要我等小心提防,倒也不足为虑。”马五爷此时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他话锋一转,又道:“但咱身边的敌人却不得不除。”

“什么!”柳如松刚一开口,便知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止住了声音。

“不能啊,我带的这些手下可都是熟人,这里头还能有敌人的……敌人的奸细?”洪云定越问心头却是越凉:“敢问此人是谁?”

“现下虽不知你这里谁是奸细,但老夫愿拿人头担保,你的那些手下里头必有一个是杀人凶徒。”马五爷的眼中闪着睿智的精光:“先前我已查验过魏老三和孙牛的尸体,也查看了魏老二的病情,我敢断定他们三人是被两种不同的手法分别加害的。”

“愿闻其详。”柳如松颔首问道。

“从魏老二和孙牛流出的鲜血离我到来之时早已过了三天,但看那血迹却是经久未凝,犹如刚刚喷溅出来一般,鲜红鲜红的着实让人匪夷所思。以这些症状来看,应该是中了人厨子吕为仲的‘薄血散’”

“人厨子?就是那犯下淮阳血案,一夜劫杀胡家钱庄三十多人的人厨子吕为仲?”洪云定又是一惊。

“此人我也是略有所闻。据说那胡家庄乃是淮阳一带首富,银库内财宝如山,银库外更有高手护卫,其中最有名的当属西蜀的唐虎、唐豹兄弟了。这两人打小尝百草,试百毒,据说普通毒药只要一沾其唇便能当即察觉,端是了得。”柳如松接口道:“而他们两兄弟的刀法也是大大的有名,只是……”说到这里他不禁轻叹一声,“只可惜这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偏偏这人厨子吕为仲的“薄血散”十分奇特,不但无色无味,且能从皮肤渗入人体!那吕为仲仗着有一手高超的厨艺,先是混入胡家当了厨子,然后借了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杀人熬羹;再将那薄血散投入肉羹之中供银库护卫们食用,待药性发作之时便伙同其他强盗一齐动手相袭。想那薄血散端是厉害无比,普通武师药性发作,便立毙当堂,只剩下仅吃自家干粮的唐氏兄弟拼死抵抗。激斗之中,他俩击杀了十几名强人,但也被人厨子的薄血散喷到了面颊。待双方受伤之后。那毒药的药力这才发作起来。但凡中此毒者一旦受伤流血,哪怕只是一条很小的口子,鲜血便再也无法止住!于是血战不退的他们只能血如泉涌,倒毙当场了。唉,可惜了两位好汉。”

“柳捕头见闻广博,倒是替老夫说了大半。”马五爷赞许的朝柳如松点了点头:“但那魏老三却并不是中毒而死。”

“哦?”洪云定听罢,不禁站了起来。

“怎会……”柳如松虽已察觉那魏老三死因可疑,却绝没想到其竟非中毒而亡,脸上也不由变了颜色。

“虽然那魏老三看上去也是七孔流血的模样,但我用银针探了他的血脉,他的血呈褐色,并不是那种中了薄血散后的鲜红之色,若说是中了别的毒药,却也不见腹部肿胀,全身青黑等中毒之态。因此,老夫可以断言,此人并非中毒而死!”马五爷娓娓道来:“依老夫看来,这魏老三多半是被人点了要穴,这才猝然毙命的。”

“点穴杀人?人身上有死穴三十六,要穴七十二处,这个但凡是个武人都应该听说过的。只要重击这些穴位,必能造成他人的死伤;不过要说魏老三是被人点穴而死,那便要另当别论了。”历代的传奇故事里总是将他们这些武人写得个个精通点穴之术,似乎随便一个江湖三流人物都会有几手让人或死或伤的打穴手法;但身为技击高手的洪云定却十分清楚,此等功夫着实难练,不仅要精通医理,懂得奇经八脉的运行规律,而且还需在指法上有过人的造诣。可以说,即便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技击大师,十个里面也难见一人精通此法。若真如马五爷所言,凶徒擅于点穴杀人,己方的处境可就更为艰难了。心念至此,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起来。

“洪兄说的没错。”一旁的柳如松也是一头雾水:“魏老三是练家子出身,若是有人向他点穴,怎会毫无察觉?再说了,魏老三是猝死于茅厕之中,当时里面只有孙牛一人,又是何人将他点死的?”

“听说过凤阳小手吗?”马五爷道。

“凤阳小手?据说此等手法善于以阴柔内劲点摸对方穴位,使对方在不知不觉中穴位受损,伤敌于无形之间。”柳如松眼睛一亮:“莫非那魏老三便死于这种功夫。”

“不错,就是这种阴毒的功夫。”马五爷颔首道:“只因这凤阳小手十分隐蔽,被害者遭到暗算之后,往往并不会立时发作,非等到暗算者拿捏好的那个时辰,这才突然暴毙。此时,凶手已然离开多时,旁人压根不会想到是其所为。”

“若魏老三真是被人点穴而死,下手之人必然与他十分熟悉,可以触碰他的身体而不被怀疑。”洪云定思虑片刻,沉痛道:“具备此等条件的,只有现下还安然无恙的几个人而已。”

“魏老大、魏老四与两个被害者是亲兄弟,绝不会是那个点穴高手。”柳如松接下了洪云定的话头:“除去他俩,也只有归南天、梁飞虎、韩三同和谢金具备下手的机会。”

“这可棘手的很了。归南天和梁飞虎都是出了名的老江湖,又是咱们的同僚,若是一个应对不好,反会另生事端,不好办呐。”洪云定见事态严峻,自己的身旁多半便隐藏着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凶徒,心下恻然之余,不禁想到了刚出京城时,柳如松与他谈到的那些破案心得:“哦,对了,柳兄不是懂得那叫什么,哦,归并之法吗?不妨帮咱们推算推算,到底是何人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