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悔不该不听先生之言。如今果然中了司徒远的奸计。”北墩台上，望着徐徐而退的败兵，毛里孩嘴里虽在感叹，神色却依旧泰然：“哦，对了，先生如何看出了敌人的图谋……”

“司徒远此计甚妙，老夫一时也没看出其中的蹊跷。不过正因为良机来得太过容易，以人性而言，对方也不应如此不济。这才提醒主公有所提防。”飞云子瞥了一眼刚从地道里逃回的人厨子。见其满身焦黑，脸上不禁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微笑：“好在这一次派出的都是其他部族的兵马，是故翁牛特部的损失并不算大。”

“以人性而言？”毛里孩似是来了兴趣。

“实不相瞒，老夫昔日游历江湖之时，曾见耍猴者训练猢狲。”

“哦？”

“耍猴人把新抓来的猴子关入铁笼，用木杆刺戳它们。起先，那些野性未改的猴子会又叫又跳，乱抓乱挠，企图逃出牢笼。但只需接连折腾它们几日，这些畜生便会消沉无望，不再逃避；即便有人打开了牢笼，也不敢逃走。”

“嗯，有意思。”

“但若是在这些猢狲遭到凌虐之后，便立时打开了牢门；结果便会截然相反。这些猴子会及时从牢笼中逃出，且很快便知道自己迟早会成功脱身。即便下一次再遭受同样的凌虐，它们也会始终怀揣着异心，耐心的等待着那牢门最终开启的一刻……”

“嗯，我明白了！”毛里孩何等聪明，没等飞云子说完，便已领悟：“先生是说许家堡里的军民便是那些曾经死里逃生过的猴子。他们已然击溃了官军数次的围剿，虽然眼下依旧是深陷囹圄；但他们对活命却充满着希望，在其心底依然有着死里逃生的憧憬。这也是他们此刻唯一能够运用的力量……”

“不错，老夫正是此意。”飞云子抚须而笑。

“看来接下来咱们还有硬仗要打。”毛里孩微一蹙眉。

“据我所知，许家堡内财帛无数，足可装配五万铁甲……”飞云子似在揣度着毛里孩的心思，是故说话有些欲言又止。

“先前我派出攻击嘉峪关的两千汉军几乎被辽东军杀个精光。眼下手里不到三千之众……”毛里孩也在盘算着明日的战争代价。

“只要攻下许家堡，即便三千汉军损失殆尽，也是笔划算的买卖。”跑回来的人厨子最是酷烈；眼看着自己折了一阵，绝没有不找回颜面的道理。

“如今许家堡内的能战之士不足五百，如何是我大军的对手？小将愿做先锋，定要将那司徒远的人头献给大汗。”人厨子身后的十六郎一看师父已然磨刀霍霍，自也不甘人后，连忙表态。

“唉，眼下我大军出征数月，未得寸土。若不能抢来一些‘盘缠’，恐怕我这可汗也做不长久。我军在这里最多只能耽搁七日，否则若等明军的主力再次杀到，恐难全身而退。”毛里孩终于流露了一丝不安。

“七日？”飞云子一怔，随即眼珠一转，故作踌躇道：“七日内若想攻下此城……，嘿嘿，恐怕有些……”

“一日不能攻克城池，十个汉军士卒里头抽签杀死一人！”毛里孩终于露出了酷戾的本相：“二日不能攻下城池，便从十夫长里头抽签杀死一人！三日，轮到百夫长……四日轮到千夫长……，至于各位嘛……，嘿嘿，到了第五日若还攻不下城池，尔等便也要参与其中。”

“若是到了第七日还不能成功，我等发誓愿意以死谢罪！”飞云子一看这位新主露出了峥嵘，心下发慌，背脊发凉之余；不得不立马站出，自说自话的替众人宣起誓来。

直吓得一旁何中欢他们以及宇文亥等新近投降的头目一个个面面相觑，面如土色……。

***

金鸡三唱，唱得那一轮红日跳脱而出，兀自照在了一只乌鸦身上。

战棚上的这只乌鸦，体态苍老而又委顿。只因昨日的贪食，错过了开战前离开的最好时机，一粒炮石的碎片竟鬼使神差般打穿了它的右翅。待歇息了一夜，今日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一惊，不禁想要展翅而飞。

可惜它伤势未愈，气力不足。也就是几个起落，便又跌了下来。只得靠着本能的反应勉强滑翔在了一间茅屋顶上。

而在茅屋之下，几百名教众正扶老携幼的围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台子四周，聆听着台上指儿的蛊惑民心。

这丫头虽然记性不好，但好在有一旁的李济暗中提醒着下一段的讲义。是故虽然说得有些缓慢，却也能做到大言不惭，声情并茂：

“这些年来，朝廷之所以迫害游民，全是鞑靼细作暗中作梗所致！鞑靼人想在西北扩充自己的势力，掠夺中原的百姓，贩卖咱们白莲教众为奴。他们便要破坏神坛，并将白莲圣教变为他们的**祠！

如今，朝廷已然看出这群膻臭之人的狼子野心，再也不能容忍他们的如此暴行！许家堡是我等命之归宿，是我白莲教的圣地！眼下外魔入侵，正是吾等舍身护教之时。也是咱们伸张正义之日……。

这一号召并不是我这天使之令，而是白莲圣母的法旨！

诸位教众，诸位兄弟姐妹，奋力而战吧！

与那些鞑靼外魔殊死一搏啊！

若是尔等战死沙场，生前的罪孽便能全然赦免。在此，我指儿以白莲圣母所赋权力，向尔等宣布。

在这圣战之中，昔日的鸡鸣狗盗之徒，会升为圣教的护法；过去的龃龉和争斗、往常的怨恨和不甘，都会在这场护教的厮杀之中化为尘土。你们再也不必为没有朝廷的认可而担忧！虚度光阴的人们，终于能在此地得到永久的报酬和荣光！

大战之后，活着的人便成为我教的护法，战死的英雄也将在天国永享尊荣和富贵！

兄弟姐妹们，乡亲父老们！

莫要犹豫！切莫踌躇！

这是上天对我等教众的最后考验！这是白莲圣母对咱们的殷切期望，这是你我教民神圣而又光明的伟大宿命！

无论生死！天地永存！圣地永固！白莲永生！”

台下的教众听后无不深受感动，他们自然而然的跟着指儿喊着：“无论生死！天地永存！圣地永固！白莲永生！”。

人们脸上那原本的恐惧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无比亢奋的神色！

人声开始喧哗。在这巨大的欢呼声里，以龙行、佟铁胆、老梆子为首的亲兵卫队成为了第一批志愿参加“圣战”的人群。在指儿的蛊惑刚一结束的时候便冲到她的面前。他们匍匐在地，前程的大声发誓愿意加入“死狂”军的队伍，成为第一批殉教的勇士……。

如此一来，大会的整个气氛犹如烧开的水锅，立时鼎沸了起来。

那些早已被教义洗脑的教众一个个不甘人后，前呼后拥的跑到一旁负责登记死士的司徒远面前，争着要为圣教奉献性命。险些儿便将司徒远的书案压垮……。

“哇哇！”这只乌鸦也算是见过“世面”，但从未遇到过如此癫狂的人群。惊骇之下，也顾不得右翅的疼痛，再次伸开臂膀，展翅一跃，终于又回到了那原先躲藏的战棚之上。

老鸦哀鸣了一声，无力的蹲在棚顶，平复着方才那惊恐的心情；也就过了半个时辰，忽又听得城外一阵锣鼓齐鸣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