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黑雾遮天,难辨西东。

城池外,上千名汉军步卒正在用火炮煞有介事的轰击着四面城墙。

东内城,窝棚四周的木屋里,闪着一双双或明或暗的眼眸。有的急不可耐,有的却有些惶恐。犹疑和兴奋胶着,暴戾与紧张闪念间来回互换……。

此刻,一间毫不起眼的茅屋之内,洪云定正站在李济和三个幻奴的身旁;通过窗户的缝隙,小心的凝望着对面窝棚的动静。

自打早上被李济一伙擒住,带到了东城之上。洪云定这才发现一切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怖——那一具具满身鲜血的“死尸”,不过是一个个被指儿点晕的活人罢了。而他们身上的鲜血也不过是几桶羊血,并无一人受伤。

眼下,创口崩裂的柳如松继续回去养伤。而作为此番阴谋的发起者之一;洪云定还被邀请在这间视线极好的小屋内,参看着自己的“杰作”。

“放心吧,窝棚四周的房屋和堑壕里头都是咱们的人马。只要茅普带着鞑靼人一露头,便将他们一网打尽。”黑暗中,一贯“灵敏”的李济已经嗅出了洪云定的不安。

“只怕茅普一伙今夜未必……”洪云定依旧有些踌躇。

“岳峙与我说了,城里的屋子虽是简陋,屋顶却被房缺用特制的竹片做了防护。普通炮石虽能损毁屋瓦,却很难伤及屋内之人。飞云子当初让官军浪射了数日,也不见城内有多少伤亡。此番鞑靼又是如法炮制,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用声东击西之法,暗自从密道杀入城中。”李济自信满满道:“是故,今夜敌人必然前来偷营,我等只需静待他们的到来,便能一网成擒。”

“唉,只不过咱们这么做,却是苦了那茅普三人。”洪云定苦笑。

“嘻嘻,茅普三人那是咎由自取。若不是他们先前生出了不轨之心;暗自尾随司徒公子,打探到了这窝棚里的秘密,我等还真不好妄加罪责在他们的身上。”幻衣一旁窃笑。

“现下好了。靠着洪大人的鼎力相助,这才劝说那白铮与咱联手,干掉了茅普他们的爪牙。如今这些家伙为了替妻儿老小报仇,定会不顾一切,带领着鞑靼人前来偷袭。嘿嘿,这招请君入瓮,也只有司徒家的子孙才能做得如此圆满。”李济还想感叹几句,却听窝棚里忽然有了动静,两名守卫的尸体被人如丢麻袋一般扔出……;紧接着,以茅普、道一和玄清为首的鞑靼步卒便从窝棚里一个个走了出来……。

“妙极妙极!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说不得现下岳峙他们便要动手。”李济瞧得眉开眼笑,却没有出去的意思,全然如看客般站在窗边直乐。

“难道不等那些家伙尽数出来再行动手……”洪云定对战阵之事也是似懂非懂。虽然他知道此番是要伏击这股偷袭的敌军,却也想不出什么全歼他们的法子。只觉得,若等敌人尽数爬出了地道,司徒远这伙伏击的人马未必就能将其全部拿下;但若是不等敌人尽数上来便发起攻击,似也很难钻入洞中将其一网成擒……。

“放心,打造这条密道的时候,房缺便在通道的石壁里埋了一条竹管子。里面灌满了火鬼的火油和炸药。”李济一说到阴谋诡计,眼里便似火花四射:“一旦有敌攻入了密道,他们便能在城中的某处点燃引线,将整条密道尽数炸毁。”

“啊呀!他……他俩还……还有这一手?”洪云定惊得两股颤颤,寒毛直竖。

“当今天下早已是火器的世界,火鬼此举也不足为奇。”李济还待再说什么,忽听窝棚里头一阵巨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声不似人音的凄绝惨呼!

“哈哈!点火了!火鬼那厮终于还是动手喽!”一旁的幻生一直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此间,这才一拍大腿,抚掌而笑。

“嘻嘻!火光冲天,光华绝代!昔日谢灵运曾言天下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依奴家所见,却又何难?”幻铃也是颇有感触:“现下这人间美景,别样时光,便是咱们最大的赏心和乐事了!”

“疯子!疯子!你们真是些疯子!”洪云定看着眼前那被炸飞的窝棚,看着那满身烈火的士卒乱叫乱跳;虽然身为他们的对手,却也不禁为之动容:“唉,都是人生爹妈养的。大伙儿好好活着不行吗?却又为何要如此相互戕害呢……”

“洪大人身为技击行家,难道不知一切源皆是武源,一切命皆是武命,一切心皆是武心,一切运皆是武运,一切法皆是武法的道理吗?”李济此刻不再隐藏身形,一边将窗户全然打开,尽情的欣赏着眼前的杀戮,一边言道:“武家有言,宇宙万物的一切都是由攻守来定的,任何人只要偏离了这个信念就会落后挨打、就会耻辱的消亡。”

“你的意思……”

“君不见每朝每代的奠基者们都是擅长杀人的魔头?而历代的亡国之君都是昏聩不明,软弱无能之徒吗?在这世界上,大明的百姓可以一日没有衣穿,一日没有果腹,却不能一日没有军队的保护。要不然只消半日的光景,便是巨商权贵也要被人烧杀个干净。”

李济说罢,便不再多言,直接带着手下走出房门直奔战场而去。

洪云定知道此刻只能屈就与他,提着双刀也跟了过去。

五人来到那残破的窝棚之前,此时,厮杀已然停歇,除了得胜的司徒兄弟等一干武士,也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茅普、道一、玄清这三个被绑之人。

“天杀的司徒远!你还我教众命来!”虽然双手被制,茅普依然不依不饶的向着司徒远玩命咆哮。

“既然你们已然攻入了密道,自然有与鞑靼里应外合的联系法子!说说呗,在你身上搜出的三筒烟花,到底如何施放才是道理?”狼司徒一旁狞恶的笑着。

“去你妈的!你以为杀光了咱们的亲人,洒家还会与你交代……”道一大怒,半跪着身子,往地上啐了一口鲜血。

“你……你们好狠的心肠,就连我家的三岁小儿也不放过……”玄清此刻已然沮丧若死,正待谩骂忽又变得张口结舌起来。原来黑暗之中,他竟依稀看见了小儿子的身影。

“爹爹!爹爹!您为何要背叛本教呀!”终于,在那一旁火把的映照下,一张幼嫩的小脸清晰的出现在了玄清三人的面前。紧接着,一群人在善因的带领下,扶老携幼的缓缓而来,竟都是他们的至亲骨肉。

“这……这是……”玄清一见到如此场面,竟然喜极而泣,不知所措。他要直起身子,迎接自己的小儿子,却见狼司徒凶狠的将其一把抱在了怀里。

“说吧,这三支炮竹如何用法?”狼司徒那杂草一般的短髭几乎便要碰到孩子那柔嫩的小脸蛋上。

“先放两筒红的,再放那筒黄的!如此一来,外面的鞑靼人便会前来接应……。”不等玄清说话,一旁的道一已然将秘密和盘托出……。

***

夜色迷蒙。

北城那三千鞑靼步卒正伏在夜色中一动不动。

突然!

许家堡的北面发出一阵爆燃的声音,红黄相间的烟火骤然在城池的上空爆裂!随即便火光冲天!城头也出现了明显的骚乱!

“北城已然被拿下啦!”

“勇士们,给我冲啊!”

兴奋的这些鞑靼步卒立马朝着忽而打开的北城城门蜂拥而入……。

但……

正当他们冲入一半之时,原本嘈杂的城内却又蓦地里恢复了宁静!

又过了片刻,

一阵阵火炮,铁铳之声开始震天动地!

漫天的箭羽和弹丸在火光的照耀下精确的狙杀着每一个鞑靼士兵……。

于是乎,这一回终于轮到他们陷入了无尽的混乱之中。前方想要躲避弹丸的先锋本能的举着盾牌往后逃窜,而在后面不知底细的士兵依旧还在亢奋的往前猛推猛挤……,以至于就连身后本阵内发出的撤退号令也无法立时传达……。

最终这些可怜的边缘部落只能留下几百余具尸体之后,觅子寻爷般逃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