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草屋的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回来了?”屋里传来了柳如松的声音。

“啊,回来了。”洪云定有气无力的关上房门,颓然倒在地铺之上。

“事情办成了?”

“嗯,成了!不过真是好险!那白铮当时已然是惊弓之鸟。一见我悬绳而下,又是半夜里说要送酒给他;疑心病起,便要上前厮杀。要不是兄弟我及时说明来意,险些个就要被他一刀砍死。”

“后来那两个崆峒掌门,哦,还有那金蝉教的护法又怎样了……”

“司徒远城头的弓弩手乱射一通之后,他们果然便从南北两路摸黑杀了过来!嘿嘿,结局可想而知,自然是全军覆没。”

“那么这三个头领……”

“都让我和司徒腾一同装模作样的逼去了鞑靼人那里。”

“你说司徒远他们的计策能成吗?”

“成不成只有天晓得!不过依我之见,司徒远虽是个纨绔子弟,却还没有如此歹毒的心肠。我看此计就是李济那魔头想出来的死局,要的便是铲除许家堡的投降势力,诓着全城的百姓替他们守城。”

“怎么,你看到李济了?”

“等我回到城中,正好看见他与司徒兄弟一起在城头说话。”

“嘿嘿,看来这魔头还要作妖……”柳如松苦笑:“好在此刻你我和他仍在一条船上,无论如何这妖怪还没工夫算计咱们。”

“什么?听柳兄的意思,李济他会……”洪云定虽已疲累不堪,但听柳如松话里有话,不由直起了身子。

“如今道一之流的手下已然损失殆尽。接下来,李济多半便要向他们的亲朋开刀……”自打晚上洪云定跟着狼司徒离去,柳如松便担忧的不曾合眼。眼下见老友安然返回,心下一宽之余,顿觉十分困倦,随口说着说着便要睡着,但忽然间又被自己的这一念头惊醒:“哎哟不好!若真如此,那一阵风和一阵雨他们可是金蝉教的徒众,茅普的亲戚……”

柳如松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一阵嘈杂之声!

洪云定连忙开门一看,只见门外街道上一片人头攒动。上百名金蝉教的教众在一群重甲武士的威逼之下,朝着东城缓缓走去……

“哎呦,刘家老小四人也在其中!”洪云定看得真切,只见一阵风正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哭泣,一阵雨则在他姐姐的搀扶下天真的问东问西。

“完了!李济这厮眼看已然掌握了大局,这是要将金蝉教一锅端了,才好杀一儆百,威胁这满城军民替他官军拼命!”柳如松腿上伤重本已无法下床;但听一阵风的啜泣之声,情急之下竟也不管不顾的跳下床来;一瘸一拐的走到门边,眼中满是惶恐。

“岂有此理!李济和那司徒兄弟怎的如此歹毒?除了那些成年男丁尚不知足,还要赶尽杀绝,就连孤儿寡母也不放过!”洪云定也是义愤填膺,忽又想起方才还替李济一伙坑害了金蝉教的那些武士;心下更是惶恐不安,只觉得自己也是他们的帮凶之一。

“走走走,咱们跟着过去看看。若是李济那魔头真的丧心病狂,要拿小孩子开刀,我柳某人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与之周旋到底!”柳如松咬牙低吼了一声,瘸着腿,第一个跟在了那群武士身后,全然不顾自己小腿上的伤口已然崩裂。

“等等!”洪云定返身回屋,拿出一张铁胎弓和一壶羽箭,随即扶着柳如松一同跟了过去……

洪柳二人跟着押解金蝉教的队伍缓缓来到了东城的一个鹊台之旁。只见台下已然有两批道一玄清的家属正在身边武士的逼迫下跪了一地。

而在那鹊台之上,指儿正身着艳丽的华服,翻着白眼,手舞足蹈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天语”。在其身侧,满身甲胄的司徒远正威风凛凛的替她解释着“天神”的法旨……。

于是乎,众人知道了白莲圣母已然显灵!

当今天子收到上天的感召,承认了过错。特派李济李大人前来招抚许家堡人众,同回中原享福……。

于是乎,大伙儿明白了,正是因为现下有茅普、道一和玄清这三个汉奸,不顾廉耻,勾结外魔鞑靼,伙同门下党徒意欲破坏众人的回归大计!

司徒远说到这**之处,便问大伙儿的意思。

众人本都被其蛊惑的失了主张。眼看一大群司徒远的亲兵虎狼般咆哮着喊出一些“视死如归、坚决死战到底”之类的豪言壮语。早已习惯于随大流的其他军民自然是群情激奋,要求严惩以茅普三人为首的叛教余孽!

司徒远见声势已然造起。立时挥手,止住了众人的喧哗。

“各位教众,各位同袍。白莲圣母鉴于茅普、玄清之流的丧心病狂,出卖了良心,出卖了本教,特意下达法旨……”司徒远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话头,只等鹊台下的教众尽皆虔诚的匍匐在地,依然没有说话。

洪柳二人呆站在一旁愣了一愣,这才发现众人的目光已然都投射在他俩的身上。

“暂且忍忍,看他们弄何玄虚?”柳如松拉了一把洪云定的衣袖,两人这才笨拙的单腿跪地。果然,当他俩跪下之时,司徒远的话语复又响起:“茅普、玄清、道一罪大恶极,现下三人叛教而逃。依照教规,应当夷灭三族……”司徒远话音未落,一阵雨第一个哭了起来;紧接着,金蝉教众和道一玄清门下的家眷也一个个呼天抢地……。

但那司徒远手下的亲兵武士哪容他们呼喊。一阵拳打脚踢之下,这些老弱妇孺,只有呜呜咽咽的低声抽泣,不敢违抗半分。

“妈的!司徒远这厮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洪云定暗自咬牙道。

“咦……,照着这司徒远的面相……,不应该呀不应该……”不知是腿上的鲜血流的太多让其迷失了神智,还是捕经里头的话语使之有所迷惑。直到此时,柳如松的眼中依旧满是狐疑。

“现下,天使指儿奉命要在鹊台内审问这些余孽。若是诚心悔改,天使便既往不咎;若是冥顽不灵,便要让他横尸当场!”司徒远言罢,大手一挥。手下的武士便将茅普、道一他们的亲属一个个带入鹊台之内。随即那个装腔作势的指儿也走了进去……,

洪柳二人见众人只进不出,心下起疑。连忙寻了一处屋顶观瞧,却见一具具满身鲜血的尸体被人从鹊台的后门偷偷抬了出来,直奔东城城头而去。

“哎呦!方才进去的那五个男女如何都成了死尸?就连一个都没活着出来!”洪云定看得心下更是发凉。

“这是要一个个带进去尽数杀死啊!”柳如松也是脸色大变。

“糟糕!眼看便要轮到一阵风他们了,咱们可得快点!”洪云定扶着柳如松跳下了屋顶,却见对方腿上的鲜血早已染红了整条裤腿:“不成!我看柳兄伤势沉重,还是让我……”但他话音未落,却见一群黑影拦在了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在此刻打断了他的话语:“呵呵,早就知道二位急公好义,兄弟我怎能不鼎力相助?”

“李济!”洪柳二人刚要惊呼。却被一拥而上的几十名彪形大汉合力扑住,压在了身下。

“李……李济!你……你要作甚?”挣扎间,洪云定已将那只正被三条臂膀箍住的右手解脱了出来。

“哎呦,小心他袖中的匕首!”一旁的幻衣为讨主子的欢心,故作毛手毛脚的跑到眼前这堆纠缠一起的汉子面前,夺过了洪云定好不容易从袖中翻出的一柄牛耳尖刀。

“作甚?我李济,李益成能作甚?”李济那苍白的脸孔越加冰冷:“还不是请二位一同商量大事?”

“商……商量,什么大……大……事?”柳如松此刻被五个大汉压得动惮不得,刚说了一句,便觉自己快要断气。

“血色将至,或许无人能够幸免。敢问二位大人,你们的棺材可曾准备妥当?你们是要楠木棺材,还是青铜的棺椁……”李济忽然阴测测的笑了出来。在他那空洞而又阴郁的眼中,似乎早没了苍生,更不见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