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东城头上慢慢归于了宁静。

上百名弓弩手们悄然撤去了大半。

而在城头的战棚里只有司徒远和李济二人还在若有所思的朝下凝望。

“想不到这个洪云定还真会演戏。”司徒远不无感慨的说道。

“此人是个言清行浊的伪君子,自然擅长做戏。”李济言语中满是调侃。

“唉,不过要不是请他帮忙,如此危险之事我还真找不到第二个人选。”司徒远笑得有些凄然。

“现下好了,白铮替咱们将这些异见者的羽翼尽数剪除。”李济笑得倒是爽朗。显然城下那血光飞溅的惨剧并没让他有半分的不适:“在这个地界终于只有兄台你一家独大喽。”

“是啊。如此一来,益成你也不用担心咱这里还有人会投降鞑靼。”司徒远僵硬的点着脑袋。

“怎么?听兄台的意思是不是有些后悔了?”李济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虽然兄弟我从小苦读兵书,精通兵法;但在这战阵之上,却永远不能像你和大哥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呵呵,你这是骂我还是夸我呢?”

“益成莫要误会,我说这话绝不是在揶揄老兄。”司徒远无奈的在脸上抹了一把,似要抹去满面的愁容:“战阵之上,若是如我这般妇人之仁,终究会一败涂地,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和大哥才是真正的兵家,懂得变通;也能横下心来,可以无视那些无辜的哀怨和叫唤,更不会因此而耿耿于怀,彻夜难眠。你们是天生的赢家,有着兄弟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长处。”

“我怎么听着还是像在骂人呢?”不知何时,狼司徒已然提着血渍未干的战刀站在了司徒远的身后。

“哦!大哥您来了。来,坐坐坐!怎么样?那道一玄清他们还好对付吗?”司徒远一见大哥到了,连忙恭敬的请他坐下说话。

“道一玄清都是属泥鳅的老滑头。他们带着门徒刚冲了一半,还没全然落入白府家将的瓮中,便已觉查苗头不对,想要开溜。”狼司徒一说到方才的杀人放火便立马来了兴致:“嘿嘿,可是你大哥怎会放他们过门?我让手下弓弩手一阵齐射,便将他们赶入了白铮的重围之中。也就是盏茶的功夫,这两个狗屁掌门便成了孤家寡人。要不是有我拦着,那些白府的家将险些儿便将这一僧一道全给剁喽。”

“唉,可惜可惜。”司徒远一声叹息:“道一玄清的那些手下为了守护城池,也算是殚精竭虑。想不到临了临了,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那些人都是玄清茅普之流的爪牙。方才你在西城战棚上与之商议之时,他们便暗伏在城下伺机反水。若不是咱们已然商定了应对之策,恐怕难免一场火并。”狼司徒不屑道。

“不错,若不是他们意欲谋反,咱们也不必如此的大费周章嘛。”许是做官做了太久;李济不经意间,竟还打起了官腔:“当今朝廷对忠君爱国的节义之士还是十分看重的。只要二位兄弟愿意和我李济同舟共济,将来何愁不富贵加身?反之,若是如茅普之流一般反叛朝廷。甭管怎样的挣扎,如何的机关算尽,其下场终究不会好到哪儿去!”

“哈哈,益成贤弟所言极是!”狼司徒一听到富贵加身,心下立时便来了精神。

“只要让这全城的老幼能够逃出升天,我这个官儿做不做倒也无妨。”司徒远神色有些黯然。

“胡说!”狼司徒一听阿弟如此说话,眼睛一横,便有些恼怒:“司徒家岂能只有我一人独撑门面?益成既然要给你一个报效国家的机会,你小子可别不识抬举!”

“是,我自认昔日里极想当官。总觉得就凭自己的本事,一旦大权在握便能做出一番事业。”司徒远眼角抽搐个不停:“可是,现下看来,许是我给想错了。”

“想错了?”狼司徒有些诧异,以他的为人自然无法理解这个倒霉弟弟的心思。

“呵呵,我说岳峙兄,虽然此番朝廷让你受了委屈,吃了苦头。但当今天子还是一位百年一见的雄主,当今天下还算是咱汉人百年难遇的盛世……”李济皮笑肉不笑的打着哈哈:“现下咱们只要守住城池,保住了哈烈王子,将来何愁不被朝廷重用?何愁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我劝你莫要被眼前的挫折蒙蔽了心智。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若不做些名堂出来,岂不辜负了这一身过人的本领?”

“这个朝廷需要的是白铮那样滥杀无辜的鹰犬!这个朝廷重用的是锦衣卫的缇骑和东厂的番子!这个朝廷擅长于党同伐异、喜欢假公济私,热衷好大喜功!永乐帝篡位将近二十年,国家看似富强而百姓多有为贼;朝廷三令五申的合法宝钞在市面上贬值的已不到面值的三成;朝廷明令禁止的白银却是市面上通用的货币。更有甚者,干脆开设赌场搜刮民财;纠结地方势力残害江湖游民!这……这算是个什么盛世?他永乐帝又算是个什么明君?”司徒远脸上泛起了一层阴云:“要我为这冷血的朝廷守御疆界?要我向那残暴的桀纣献出一片忠心?嘿嘿,我司徒远既不甘以那啜臀捧屁之术换取恩赏,也做不出那般搜臭颂香的丑事!”

“皇上曾经说过,天子是一人之首脑,臣子则是人的骨架;百姓是血肉皮肤;而那些江湖游民则是皮肤上自然而然长出的污垢罢了。一个人若要康健,便需定时洗漱;将身上清洗干净。而一个国家若想长治久安,便要将那些肮脏的下三滥们斩尽杀绝。”李济意味深长的看着司徒远,眼中虽泛着欣赏的目光,嘴里却在为自己的主子辩解:“他还说,大丈夫做事,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若是畏首畏尾,定然难成气候;终究枉费了光阴。既然这人的污垢日久便要生出,既然那些低贱的江湖逃军和白莲反贼早晚也要惹是生非;为何不能隔三差五的将他们归置归置,杀戮杀戮?难道还要等他们饥不果腹,穷则思变的时候再去镇压不成?呵呵,是故天子此举并无不可。”

“是啊是啊!我说阿弟,你可别犯糊涂!当今天下早已大统;虽说还有如毛里孩之流时常犯边,但大明的基业却已固若金汤。天子虽然暴虐,但在他的治理之下,天朝北击鞑靼瓦剌抢掠牛羊无数;南下攻取交趾,将整个安南都划拨进了大明的版图;郑和屡下西洋,得到赞誉无数;天子威加海内,四夷尽皆臣服。”狼司徒此时也看出这个执拗的阿弟有些心绪不稳,连忙一旁劝道:“这年头对于那些流民自然是最坏的岁月,但对于咱们这些有着真才实学的官宦子弟来说,却是一片前程似锦!眼下国家有兵有钱,四方却又骚乱频出。正是朝廷用人之时。你我即便不甘于为那暴君做事,却也不妨伺机而动,假公济私;在辽东、西北、西南等边境替自己划拉出一片天地。”

“大哥所言极是!只要你们兄弟将来拿到了边关的统兵之权,关外的广袤土地岂不就如同你们自家的封地一般。过个三年五载,等到二位借着平乱的由头,在地方上铲除了异己,扎牢了根基,即便将来割据一方,又有何难……”李济向来擅长替人画饼充饥,一见狼司徒站在自己这边,自然在一旁连连点头:“奉劝兄台莫要将这些蝼蚁一般的游民放在心上。这些人都是些底层的人渣,早该放入逍遥楼里让他们活活饿死!如今利用教义蛊惑他们为我所用那是最好;若说要为其谋求活路,嘿嘿,实在是太过妇人之仁。”

“虽然这些如蝼蚁一般的游民喜欢算计,看似十分狡猾,却如同一个个算盘子被朝廷肆意的拨来拨去。他们和所有人一样喜欢着酒色财气,有一帮并不靠谱的酒肉朋友,过着那无聊困苦而又周而复始的日子;他们会鄙薄的互相取笑,就如同上天一直在和他们开着玩笑一般。有时候他们真的卑贱的令人反感,但当我看到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所谓权贵之后,再瞧瞧他们,又觉得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远比那些口蜜腹剑的‘大人们’更为可靠一些。”司徒远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替城中的百姓解释:“即便这群江湖客们犯下了天条,以至于朝廷不容。但……但他们的父母妻儿,那些老弱妇孺终究没有什么过错……”

“呵呵呵,依我看呐,咱们不妨暂且护着他们。但到了危机关头,我劝兄台还是保命要紧,可别为这些必死之人一同陪葬。”李济干笑连连。

“可是……”司徒远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狼司徒瞪眼止住。

“可是?可是什么!”狼司徒终于低声呵斥道:“有道是长兄为父,现下爹娘已然归隐山林。我这当哥哥的说话便是命令!你他妈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唉,此事但听二位做主,我司徒远无话可说。”一边是结交多年的好友,一边是对他爱护有加的兄长,司徒远虽有满腹的狐疑和悲愤,却已然没有了第二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