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轰隆隆……。
几十架砲车掷出的大石接连从官军的阵地打向了许家堡的南门。
也就是三炷香的功夫,阻碍在南门两侧的十几面羊马墙,便被突如其来的石块打得残破不堪。
随着三声号角的催促。官军里的第一梯队已然推着几十辆盖有厚实牛皮的轒辒战车向南门徐徐而进……。
不一会儿,喊杀声,惨嚎声,刀枪剑戟的碰撞声此起彼伏的从那一段段的羊马墙里传了过来,传到了后面第二梯队和第三梯队官兵的耳里。也把那未知的死亡之气印刻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
“啧啧啧,看你俩这副惊惧莫名的怂样,唉,可别告诉我,你们是头一回上战场呦……”这时,一个由五十多名锦衣卫组成的小队里头,幻衣正对着身旁的洪云定和柳如松讥笑不已。此时的他已然一身戎装,除了脸上的油彩依旧厚的吓人,远远望去倒也颇有几分豪气。
“嘿嘿,见笑见笑。我柳如松几个月前刚从办案的衙役变成了锦衣卫的百户,何曾做过这种群起杀人的勾当?洪大人虽早在军籍,却也是在替官府查案抓贼的官吏,要论捉拿强盗贼匪那是轻车熟路,但轮到沙场征战,嘿嘿,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呢。”柳如松此刻脸已煞白,却还在强自欢笑,遮掩着窘态:“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待会儿到了阵前,说不得也要硬闯进去,了却心愿……”
“听说许家堡里头的守军大都是罪不至死的无业游民。”没等柳如松把话说完,洪云定冷不丁插了一句:“如若待会儿冲将上去,咱还真不好痛下杀手。”
“唉,我说洪大人,咱这五十多人可是好不容易才让飞云子安排在了第三梯队,要是这回不能将消息传入城里,朝廷大事便要彻底耽误。”眼见洪云定此刻忽然迟疑不决起来,幻衣也不觉有些温怒:“那些无业游民的性命能值几个臭钱?现如今咱们可是在帮他们脱身,就算杀死几个不开眼的衰鬼,也不能把账算在你我的头上。”
“只是……”洪云定似乎还在犹豫,忽听一阵啼哭从身后的墩台传了过来。回头一瞧,却见几百名老弱妇孺在陌刀队的逼迫下齐刷刷跪了一地,似在呼喊着前方家人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儿?”柳如松看了也是一怔。
“啧啧,你道前面第一梯队的先锋是何方神圣?”幻衣又摆起了他那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跋扈架子。
“前面攻城的难道不是官军?”洪柳二人皆感奇怪。
“白圭在过来的路上倒也没有闲着,竟将原已逃脱的飞蛇会众尽数抓了回来。这不,前几天又想起利用这些人充当开路先锋,便以他们的妻儿父母为质,逼迫着这些茶马贩子拼死攻城。”幻衣冷漠的看着那些衣冠不整的男女老幼在锋利的陌刀面前无助的哭嚎,若无其事的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妈的,还有这事儿?”柳如松义愤填膺道:“有道是罪不及妻儿,飞蛇会党徒作恶,自有朝廷的法度严惩。为何要牵连他们的家人?甚至连小小的孩童也不放过?”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飞蛇会在京城的总舵向来无恶不作,抢来的好处难道没分给自己的亲人?这些老弱妇孺在享受那些非法所得之时可曾惦记过被害者的痛苦与哀鸣?”洪云定一想到当初在京城与飞蛇会的火并,心中那怜悯之心便立时减去了三分:“如今报应不爽,祸连了自己,却也是偿还旧债,怪不得旁人。”
“却不知那些陌刀手们想要干嘛?”柳如松见这些人哭得凄惨,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还能干嘛?不就是在提醒着前方的飞蛇党徒继续死战吗?听说那白圭早已下了死令,若是第一梯队攻占不了南城门外的敌军阵地,便要将他们的家人尽数凌迟在这堑壕之中。”幻衣悠悠然道。
“哎呦,怎的如此残暴?”这一回,就连洪云定也不由动容。
“妈的!这白氏兄弟可真不是东西!”柳如松恨恨的瞥了身后那南墩台一眼,心中满是兔死狐悲的苍凉,他只觉得在这巨大的战场之上,自己这个所谓的百户,不过是颗微不足道的小小砂砾。而身前的这座城池则是头张牙舞爪的嗜血巨兽,似要吞噬所有的来犯之敌。自己若再向前数步,便要被这庞然大物碾得粉碎,嚼个稀烂……
***
轰隆一声,南城门外最后一段羊马墙颓然而倒。
整个南门阵地终于落入了飞蛇会的手上。
为了他们身后的家人不被官军屠戮,这些彪悍的西北汉子早已死伤大半;为了将来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在身披三十余斤重甲,与敌血战了半个时辰的情形之下,仍在鲜血铺地的残垣上艰难抵御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固守阵地,等着后面第二梯队的接应。
而与此同时,第二梯队的人马已然越过了第一道外围城壕。向第一梯队极速靠拢。
此刻,精疲力竭的蒙放和结义兄弟程三斤正躲在一辆轒辒车里不敢抬头,因为就在他们的上方,南城楼上那密集的箭羽和弹丸直打得他们的战车噼啪作响。一支带着火光的弩箭已然射穿了车上的牛皮棚顶,正插在一名倒霉的弟兄脑门上冒着黑烟。
眼下,攻上南门外围阵地的三十八辆轒辒车只剩五辆尚能一用。其余尽数被敌人投掷过来的猛火油罐,烧成了一个个熊熊燃烧的火球。
“哎呦……哎呦。”当负责推倒羊马墙的那十五名士卒匆匆躲回轒辒车的时候,正巧一轮敌军城头上的火炮当头打来!
也是天意如此,守军那原本一直打得荒腔走板的实心炮弹,竟有一颗直接打在了这队人群之间,眨眼便将两个弟兄连人带盾的砸个稀烂!
“直娘贼的!这帮羊马墙后的守卫是何出身?任是浑不怕死。”程三斤从轒辒车射口处朝外张望,只见枕集的尸体堆里忽然爬出三个血人,呼喊着“弥勒降生,天地独尊”的奇怪口号,正朝他们的战车死命扑来!与此同时,敌人的护城墙里也闪出了不少头裹红布的甲士……
“他妈的!这群瘟神可真是邪性,比咱还狠!”蒙放用脚蹬开一张蹶张重弩,抬手便朝来敌射了一箭。只见利箭刺透了一名敌人的左肩,将他射倒在地!但没等蒙放再次拉开弓弦,那个敌人竟然又从地上猛地跳起,如飞蛾扑火般,再次向他们冲了过来。
“不好!前面那人手里拿的可是油罐!快快快,快下去几个人将他截住。”望着已然空空如也的箭囊,一旁的程三斤终于发出了惊恐的吼叫。
“可是敌人的羽箭着实厉害……”一个刚刚逃回的方脸士卒似乎有些畏惧。
“他娘的!再慢一步,咱们都得烧成烤猪!”蒙放眼看形势危急,拿着盾牌第一个跳下车子,挥舞着一把钢刀便向敌人奔去。
“跟我上,他奶奶的!眼看这南门外围便要夺下,绝不能让敌人再抢了回去!”程三斤见大哥身先士卒,顿时也多了几分勇气,带领这身边的十几名弟兄跟着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众人忽觉一阵地动山摇,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整个南城门外便在一通炸药的轰鸣之中化作了一片火海!
刀枪与弓弩乱飞,残肢与断头齐舞……。
等到片刻之后,烟尘逐渐散去,只留下一个悲壮的声音在那里撕心裂肺般的哭喊:
“三斤,三斤。你醒醒,你醒醒……,呜呜,你这么一走,兄弟们这么一走,我蒙放如何还能独活……”
“天杀的司徒远!我日你八辈祖宗!老子们前来攻城那是老小落在了官军的手上,实乃被逼无奈!你他妈就算不念旧情,也用不着如此斩尽杀绝吧……”
但无论那个声音如何叫骂,城头上却无丝毫的回应。
整个战场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独留那蒙放的喊声,在这空****的南门外如丧考妣般不停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