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大帐窗口斜射而入,似是要消融这一夜的春寒。
只可惜春寒尚未散尽,种种的变数却已然展开。
就在这一日的午后,狼司徒将带领着一千士卒前去搭救哈烈王子,接受命运的作弄……。
也是从这一天起,洪云定的人生终将面临一个不可回避的深渊……。
帐篷内,洪云定睡得正香,忽听一阵人声喧哗,却将他惊得一骨碌爬将起来。
“唉,我说柳兄,出什么事儿了?”此刻,依旧有些迷糊的洪云定扭头朝柳如松的床铺看去,这才发现他的老搭档早已不知去向。
这下可把洪云定彻底惊醒;一想到现在仍身陷险地,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抄起床边的一把铁尺便朝帐外跑去。没走出几步,却险些与柳如松撞个满怀。
“哎呦,我说洪老弟,大事不好。”柳如松此时脸色铁青,
“怎么了。”洪云定一怔。
“晚上死了一个值夜的守卫。”
“哦?”
“而那守卫看守的正是你我的帐篷……”柳如松已然急的汗流如雨。
“莫……莫非……昨……昨晚你我商量之事已然被人偷听……”这一回轮到洪云定头大如斗了
“妈的,多半是被人偷听去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要杀人灭口。”柳如松不无后悔道:“我等只顾着派人保护李济大帐的安危,却不料敌人的探子早伏在你我的帐篷附近,伺机窃取机密……;唉,都是咱疏忽大意,竟让人轻易得手。”
“说……说不定,那个探子刚接近帐篷便被守卫发现,因此才……”洪云定似还幸存侥幸。
“方才我已然朝营外看过,四周又增加了数倍的军队。我原想出营逛逛,却被驻守外面的一个百夫长带兵打发了回来。”柳如松摇头苦笑:“显而易见,无论敌人的探子听到了什么,那个白铮定然是起了疑心,要将你我禁锢在了这里。”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知何时,幻衣已带着幻铃和幻生悄无声息的站在了洪柳二人的身后。
“怎么说?”洪柳二人异口同声。
“主子的病一时半会儿无法好转。这个西洋镜早晚也得拆穿。”幻衣幽幽的说道:“倒不如咱们大大方方的说出实情。也好让白铮放下戒备之心,等咱们联系到飞云子之后,再作打算。”
“不错,白家兄弟忌惮的无非是我家主子的监军之位和锦衣卫同知的身份。眼下主子病危,大权已然让他们独揽。若是常人,定然会喜不自胜,对我等疏于防范。”幻铃罕见的与幻衣看法相同。
“再说了,只要主子一日不死,咱们这些奴才便无性命之忧。毕竟人家白氏兄弟也是官面上的人物;眼看着对头已行将就木,于情于理也不会赶尽杀绝。”这一回,一向沉默寡言的幻生也开始与另两位幻奴同气连枝起来。
“若是白铮知道了实情,逼我等带着李济回中原治病,又当如何?”洪云定并不乐观。
“嘻嘻,没有皇帝的谕令。没人有权调动咱锦衣卫的人马。”幻铃笑道:“再说了,等白铮将咱主子的病情上报朝廷,再等皇帝批复下来,却不知又要耽搁多少时日。在此期间,你我只要联系到了飞云子,或许还能觅得救出门僧的一线转机。”
“嗯,眼下也只有如此了。”柳如松扫视了三名幻奴的脸色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想不到三位昨夜还在剑拔弩张的内斗;今儿个竟也能摒弃前嫌,一同琢磨出如此妙计。”
“嘻嘻,咱们李府的幻奴可以是无情之人……”幻铃道。
“也可以是个为非作歹之人……”幻衣接着说。
“但绝不能是个没有主意的蠢人!”幻生笑得很是真诚……
***
夜深。
此刻,李济正神态安详的仰卧而眠。若不是面色依旧有些发青,却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在他四周,三名幻奴和洪柳二人一同端坐。正注视着飞云子的右手从李济的左腕上缓缓分离开来。
“李大人果然病得不清。”过了许久,这才听到飞云子那低沉而又浑厚的声音在大帐里慢慢回**。
“但我家主子对先生的承诺依旧有效。”幻衣小心的审视着飞云子的一举一动,嘴里却在说着好话:“谁都知道,我家主子的朋友遍布天下,即便是汉王他也……”
“明白,明白。”飞云子谨慎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小心说话:“李大人的神通广大,老夫早在京城便已有所耳闻。要不然也不会甘冒奇险,与各位暗通款曲。”
“先生可知门僧的下落?”洪云定可没幻衣的耐心,干脆单刀直入。
“白奇的人马众多,大小帐篷足有三百多个;若是将人藏入其中,一时却也很难找寻。老夫要是无端端去问白奇,难免引起他的警觉,反而会弄巧成拙。”飞云子为难道:“倒不如先行借机联系那许家堡里的司徒远,然后给白氏兄弟来一个里外夹攻。呵呵,到了那时,咱们大可趁乱潜入白奇军营,伺机找到门僧。”
“先生的主意倒是不错,不过现下我等深陷囹圄,出不得营寨;要想联系许家堡里的朋友却又谈何容易?”柳如松如是问道。
“此事倒也不难。以老夫对白铮的了解,只要老夫回去将李大人的病情如实禀告,白铮多半便会削减对你们的提防。老夫再在他的面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嘿嘿,到时候定然能让各位联系到司徒远便是。”飞云子努力让自己那狡诈的笑容变得更为舒缓。作为一个脚踩两船的高手,在大势已定之前,他决定继续与各方势力周旋到底。
只不过相由心生,尽管极力克制,但那阴晴不定的眼眸里还是闪出了妖艳的光芒……。
***
三日后,
许家堡
南城外。
几十辆被烧毁的堆土车四散在地……
残破的云梯上除了发黑的血迹,便是烧成焦炭的无数死尸……
一只姗姗来迟的乌鸦在越过一道道官军壁垒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围绕在那小城之外的木制胸墙连绵足有数里之巨!而在胸墙中间穿插的营垒也有上百个之多,每个营垒里面人头攒动。在某些地方,营垒已离城墙不足半里。
而在南城外的三道壕沟之内,鹊台之下和羊马墙前,上百具攻城者的尸体摆出各种古怪的姿势让大批爱食腐肉的乌鸦流连忘返,久久徘徊不去。虽然这几日的“饕餮盛宴”将之喂得脑满肠肥。但对于这些难得开荤的飞禽来说,尸身的“芬芳”早已让其忘却了应有的警觉……
噗,一只硕大的乌鸦刚刚落上一具“尸体”,冷不防方才还一动不动的“死尸”忽然右手向前一戳,一支带血的箭头便已插入了它的胸膛……
于是,乌鸦们终于惊惧,终于高飞……。
但没等那具身着百夫长甲胄的“尸体”勉强站直身形,乌鸦们似乎又被面前的“盛宴”吸引。远远地躲到一边,又开始啄食起那些身下的“美味”。
“哎……哎……呀……哦……”“尸体”的脖子上有一个箭镞贯穿的血洞,虽不能立时致命,却也让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也许是失血过多,或者是受了昨日激战的太大刺激,“尸体”茫然的环视四周,踟蹰了老半天,这才认准了自己真正的归宿。一步三晃悠的朝着官军驻扎的方向缓缓走去……。
许久,“尸体”终于来到了官军大营之前,隔着壕沟向自己的同袍挥手示意。
“放……放……下……下……机桥……”“尸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那残破的喉管里发出了几个字眼。
“尸体”似是觉得,自己的伤或许还能治愈,与之新婚不久的媳妇还在老家等待着自己……。
“尸体”深信自己还有生得希望,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这个小小的百户还有升迁的机会……。
只不过“尸体”的所思所想很快便到了尽头!
早在他走近战壕的那一刻,前方墩台上的一名锦衣男子已将一张硕大的神劲弓拉了开来……
只听一声闷雷般的响声从上而下的呼啸而来。“尸体”终于回归了本源——一支箭尾颤动的利箭从他那坚硬的脑门径直而入,穿透脑仁之后,带着余温尚在的脑浆从后脖颈破壳而出……。
“尸体”终究成为了一具彻头彻尾的死尸。
无论他昨日如何英勇的与敌作战……。
无论他今日如何奇迹般的走了回来……。
在那射出利箭的“大人”眼里,早在其攻向许家堡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是一具无可挽回的尸身,一颗必须牺牲的弃子……。
“杨百户攻城不利,损兵折将。今日即便回来,也难逃军法惩治。”墩台上,忽然响起了白铮的声音:“诸君今日攻城,没我的将令,擅自后退者,一律格杀勿论!”
“诺!”
“诺!”
“诺!”
随着墩台下士卒们的连连应和,三十个百人方阵已然缓缓开动。
眼看前方的机桥徐徐放下。这些人马开始有序的越过战壕,向南城门外摆开了阵势。
或许是杀气太重。
即便是贪食的乌鸦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惊恐,纷纷展翅而飞!
飞到远处的高山上,树林中,期许着下一轮的饕餮何时上桌……。
***
“听说哈烈国的某位王子已提前来访,却不知在此之前,大人能否啃下眼前的这根硬骨头呢?”南墩台上,望着南门外的尸山血海,金大人的脸色很是疲倦。自打大年初一逃回嘉峪关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回到这许家堡外的墩台之上。虽然脚下的墩台似比原先的那个还要气派;但对这个朝鲜使者来说,尽快协助白铮处理掉许家堡的余孽才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
“放心,我用一千官兵的性命,硬是填平了许家堡外的三道壕沟。今日,再用抛石机的石块击碎敌人的羊马墙和鹊台;那么司徒远苦心经营的外围防线便被彻底击破。”白铮倒是气定神闲:“等占领了外围,拆除了那些碍手碍脚的东西,我军大可利用高大的吕公车抵近城池再行攻击;嘿嘿,到时候还怕敌人不乖乖就范吗?”
“哈哈,此计甚妙,大可一试!唉,早知大人稳超胜券,就该把那些赌坊的豪客们重新召集过来,狠狠的再赚上一票!”金大人笑道。
“这倒不必了!”白铮撇了撇嘴道:“你也知道,那个哈烈国的王子随时都会前来造访。你我只需将眼前的麻烦尽快解决便好,实在没心思去赚那不着调的外快……”
“嗯,大人说的是。相比于扬我国威和安定四夷;那些权贵的钱财实在是不值一哂……”金大人连连点头。
“不过还得感谢老弟!”白铮忽然郑重的向金大人深施一礼。
“唉,这是怎么说的?使不得使不得……”金大人有些意外,忙不迭的连连还礼。
“大年夜,若不是老弟见机得快,将那些请来的权贵及时撤出危险之地,后果可不堪设想。”白铮诚恳的说道。
“哪里哪里,下官只是微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金大人见白铮如此客气,只能谦虚到底,以显君子之风。
“却不知这一回,老弟手下的那位猛士可曾一同带来?”白铮见金大人已然受宠若惊,终于露出了本意。
“您是说崔乐行?”
“正是崔将军。”
“唉,自打上次被敌人放回之后,这位仁兄便像霜打的茄子,一日不如一日。不是一个人坐着发呆,就是暴躁的寻衅滋事,痛打士卒;要么就干脆怒急攻心,生起病来;一会儿低热,一会儿又发起了高烧,请了好几个郎中给他看过,都没治愈。”金大人不无惋惜的说道:“这几日病情越加严重。尿血、失禁,状况叠出。无奈何,下官只能将其安排在营房里好生调养。一时间却也不堪大用。要不然,让其率领一支劲旅参加攻城,倒也平添几分把握……”
“无妨无妨,飞云子已然让人制作了好几架七梢砲车。此砲可将百斤重的石头打出两百步外,对付夯土堆积而成的土墙那是再好不过。”白铮倒也不以为意。他随手指了指墩台下正在安装的砲车,眼里泛起了一丝得色:“更何况敌人外城的壕沟已被填平大半,等击破了许家堡的外围城防,咱再让登城死士乘坐在三丈多高的吕公车上往前一冲,多半便可大功告成。”
“主意虽好,不过请恕下官多嘴;如此强行攻城,不免伤亡惨重。”金大人提醒道。
“是啊,要想让笨重的吕公车接近城垣,便需拆除大批拦截在面前的羊马墙。要知这石砲虽然能将土墙击毁数段,却也不能将其尽数清除。要想为吕公车开辟一条通途,便要派出死士,冒着枪林弹雨,前去将土墙后的敌人尽数剿灭。只不过如此一来,敌人在城头的箭羽和弹丸便会居高临下的朝他们射来。”白铮并没对金大人浇来的“冷水”表示不快,反而却笑出声来:“嘿嘿,如您所说,伤亡决计少不了。”
“不知大人准备动用哪支劲旅前去死战呢?”金大人十分诧异白铮此刻的态度,却也不敢明说。
“金大人无需担心,兄弟我早有安排。”不知何时,白圭忽然出现在了金大人的身侧,那双无情的眼眸里满是促狭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