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腾回首观瞧,却是不久前刚刚放走的虎尧臣。

“禀报将军,弟兄们打扫战场时,发现这厮正躲在尸堆里装死,特意擒来让将军发落。”小校一脚踢倒了被捆成粽子的虎尧臣,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哈哈,想不到我与老兄如此有缘。放你回去还不到一个时辰,竟又能在此相逢。来来来,看看这是何人?”狼司徒一见虎尧臣这副欲哭无泪的倒霉样儿,心下便愈加欢喜起来。他故意提起那拉克申的衣领拖到虎尧臣的面前,似是在显摆着军功,又似在对其进行新一轮的威胁。

“你这扫把星!竟然愚蠢到把明军引来……”此刻拉克申也看出了端倪,不禁骂了起来,但他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一旁的杨易一脚踢翻。

“唉,这是翁牛特部的二当家,名叫拉克申……”虎尧臣眼看大势已去,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倔强。

“方才他自己已经说过了。”狼司徒对这样的交代并不满意。

“你们抓到他也没什么大用。”此刻的虎尧臣已然沮丧到了极点,但他知道自己嘴里说出的真相仍能让眼前的这些“赢家”大失所望。

“既然是个首领,又是酋长的亲弟弟,怎说没有大用?”狼司徒冷笑。

“因为就在你们围攻长柳坡的时候,拉克申的皮甲骑兵竟都呆呆的躲在远处,没有任何救驾的意思。”虎尧臣苦笑。

“这能证明什么?”陆伯雷莽撞的插口问道。

“那五百皮甲骑兵可是拉克申的亲兵,若不是被人买通,如何会眼看着主人被围却袖手旁观呢?”虎尧臣反问道。

“听你的意思,难不成他们部落里头有人想借刀杀人?”巧音第一个明白过来。

“不错,翁牛特部里早有首领毛里孩要将大位让给拉克申的传闻。他们鞑靼人自以为这是千古流传下来的传位习俗,大都并不为意。但在咱汉人看来,其中可暗藏着大大的名堂。”虎尧臣显然对翁牛特部的内部关系了若指掌:“一则毛里孩虽然未有子嗣,但他身强力壮,说不得哪一天他的众多妃子之中便有人会给他生下一个男丁,继承他的地位。再则毛里孩不到而立之年,即便想要传位给自己的弟弟,却也为时过早,让人难免起疑……”

“你是说毛里孩故意让自己的亲兄弟折在咱们的手里?”狼司徒虽然为人歹毒,但对这不孝不悌的人间惨剧还是有一种发自本能的抗拒。

“嘿嘿,就是这个意思。这个拉克申若是战死自是最好;若是被敌人活捉也是无妨。毕竟,一个曾经做过俘虏的家伙是没有资格成为下一任可汗的。”虎尧臣斜躺在地上,努力想让自己那五花大绑的身体更为舒服一些。

“妈的,听这个汉奸作甚?大哥,咱不妨找个俘虏给鞑子传个口信,看他们会不会投鼠忌器,不就得了。”眼看着美好的希望被这虎尧臣说成了绝望,早已不耐的向顶天拾起地上那根象征权威的苏鲁锭:“用这个信物最是管用,鞑子一见,便知道他们的头领已然落在了咱们的手上。”

司徒腾见众人皆是将信将疑,也就听从了向顶天的建议;招来那二十来个已然束手就擒的汉军士兵。狼司徒先让他们确认拉克申的身份;随即便凶性大发,命人将这些人的双手尽数折断,把那残破的苏鲁锭插在某个倒霉鬼的胳膊之上,将他们放下山坡,传递口信,逼迫敌人立马退兵。

巧音一旁看得有些不快,但她那厌恶的表情又如何能够避开狼司徒的眼睛。

“怎么?是不是有些于心不忍呀?”狼司徒对着巧音龇牙而笑。

“你这是比杀了他们还要恶毒百倍。”巧音没好气道。

“汉军人数如此之多,若是一拥而上,我等必然无幸。但若是将这些残废放回,你说那群草原上的豺狼会不会对这种废物予以照顾?”

“恐怕会弃之如敝履。”巧音哀伤的叹了口气。

“对了!老子就要让那些山下的汉军看看,做了汉奸就会两头受气,两面挨整!他们在大明只能做任人宰割的肥羊,到了异族手上也不会成为真正的主人。”狼司徒的笑声里头透着猖狂:“老子就要消磨汉军的意志,打击他们的士气。如此一来,我军才能夺回气势,为最后的决战做好准备。”

此时,明军已然在长柳坡稳住了阵脚。居高临下射出的箭羽和弹丸,很快便让暂时缺乏盾牌保护的汉军陌刀队退出了战斗。又过了片刻,所有鞑靼弓箭手也放弃的进攻。只是加派人手,将山坡下的出口牢牢围住。随后,他们看到了那些满身血污的汉军伤员从山坡上跑了下来,鞑靼的军阵便打开了一个口子,将这些可怜的倒霉鬼一一放入,从此便再无声息……。

司徒腾见敌人暂且停止了进攻,立时作出安排。让士卒将拉克申和虎尧臣带到哈烈王子和满参将那里一同看押起来。随即便在长柳坡重新布下营垒,做出一副长期固守的样子。

等到午饭时分,当他带着众将伫立坡顶遥望敌军军阵的时候;但见鞑靼的人马已然越积越多,将近七千之众。又过了一会儿,上百辆崭新的武刚战车从西北面的山坳里推了出来……。没过多时,已然在三千名铁甲步兵的掩护中,于长柳坡下围成一个硕大的半圆。彻底巩固了步兵队形。很显然,这种军阵要比先前鞑靼轻骑的围困更加牢固百倍。

“好嘛,看敌人的这副架势,压根儿也没有要与我军谈判的意思。可是要这么耗下去,咱可真成了瓮中之鳖喽。”众将里头有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嘿嘿,慌什么?”狼司徒鄙夷的瞥了一眼身后众人:“上万的鞑靼兵马出现在了西北这紧要地界。你们说说,他们如此兴师动众而来,只为了吃掉咱们这支部队?只是要杀死哈烈王子?还是另有更为重要的目的?”

“依我之见,此番鞑子倾巢而出,定然图谋不小。恐怕袭击哈烈王子只是他们的一道开胃小菜,剑指中原才是其真正目的!”施敬德若有所思的答道:“有道是兵贵神速,既然他们押上了老本,定然不肯为咱们这点人马耽误太多功夫。要么便在这里运用手头的优势兵力,彻底击溃我军;要么就是留下小部分游骑将咱们困在此地,而他们的主力则径直向东,一举攻下嘉峪关,抢占整个西北的土地。”

“施将军若是他们的首领,该当如何抉择呢?”司徒腾的那双狼眼钉在了施敬德的脸上。

“眼下鞑靼人多势众,足以吃掉我军。因此他们大可选择先拿下哈烈王子之后,再出兵攻击嘉峪关倒也为时未晚。”施敬德迟疑了片刻终于答道:“毕竟若是留下我军在这山坡之上,终究是个祸害。若是一不小心让王子走脱,更是得不偿失。”

“施老哥觉得他们一定会对我军来一个速战速决?”司徒腾似是在明知故问。

“不错,眼下他们调来了上百辆战车,只需依仗着车上的大橹抵挡箭羽,便足以掩护那些陌刀手和重甲步兵攻破我军临时搭建的营垒。”施敬德面色凄然,他毕竟是个沙场老将,即便眼下敌军未曾动手,却也从对方的布置中看出了端倪:“是故,敌人多半会全力攻击,将你我碾为齑粉方才甘心。”

“施将军说的不错!眼下那拉克申还在咱们的手中,若是那毛里孩真如虎尧臣说的那般歹毒;攻破我军阵营的同时趁乱杀死那拉克申,却也是一桩一箭双雕的美事。毕竟若让这个兄弟逃出升天,说不得便要惹出什么乱子。”巧音领会的也是不慢。

“看鞑子的这副架势,一个时辰之内便会发起进攻。”狼司徒遥望坡下那些正在布阵的敌军,瞳孔不由一紧:“而这一攻对我军来说却是至关重要。”

“将军以为我等当如何设防呢?”身后的王宝小心问道。

“招呼那些从白铮那里调配过来的五百士卒,让他们下山布阵。咱们要在敌人攻山之前率先发难!”司徒腾迅疾便有了主意。

“什么?用五百士卒与敌野战争雄?”陆伯雷虽然憨直,却也察觉道如此行事简直形同送死。

“是……是啊,大哥,咱们人马本已落入下风,为何还要主动出击?”一旁的杨易和向顶天也面露惧意。

“白铮给咱的那五百士卒虽有作战经验,但并不可靠。在这危急时刻把他们留在山上难免不出乱子。再说了,眼下粮草不足,一千多人的部队已然很难维持。若不战死几个倒霉鬼,你我恐怕不被敌人消灭也要被活活饿死。”狼司徒铁青着脸,冷冷说道:“现下将这些家伙带下山去,说不定便能觅得良机。”

“良机?眼下咱们还有赢面?”杨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战场之上,变化多端;有时败中取胜,有时也会先胜后败。关键在于为将者的随机应变。”狼司徒又露出了那种故弄玄虚般的微笑,这让在场的大部分将领都有些心中没底。只有施敬德轻哼了一声,却不知是为了什么。但也引来了狼司徒那灼热的目光。

“施老哥明白了我的用意?”司徒腾笑得狡诈。

“放心吧,我和小尉迟会坚守山上的阵地,只等将军‘凯旋’,便按照以前的法子全力施为。”施敬德说得有些悲凉。

“那一百骑兵可得给我准备好喽。等到敌人溃逃,击杀敌方主将便全靠这些家当了。”狼司徒还有些不太放心。

“放心吧,这种驱羊攻虎的缺德法子,老兄当年在辽东可没少干。”施敬德的话显然只有狼司徒才能明白。

“什么?驱羊攻虎?这……这不是自取灭亡吗?”杨易听了,不由急道。

“嘻嘻,杨兄弟莫要担心,你大哥什么时候做过那赔本的买卖?”一旁的巧音虽对狼司徒的谋划一无所知,但好在擅于察言观色,她见司徒腾一脸的狡黠,便知道这次的战斗多半还有胜算。于是乎,面对这些倒了八辈子霉才和这狼司徒扯在一块的诸位武将,几句快慰人心的话语倒也缓解了当下的尴尬。

“我等既然与将军义结金兰,今日就是一同战死也当无憾。”与杨易、陆伯雷的愁眉苦脸不同,作为司徒腾的结义兄弟,王宝第一个站出来为他的大哥撑腰。

“也罢也罢,咱们既然发誓要学桃园三结义的刘关张,那么今日一战,便要同生共死,一起血战到底!”向顶天是个热血汉子,他见平日里对“马大哥”最为淡漠的王宝也已表明了心迹;自然不愿甘居人后,立马也发声应和。

余下陆伯雷和杨易虽然心下忐忑,此刻也不敢再说什么。两人双双向司徒腾拱手一拜,算是甘愿听从他的调遣。

“好,很好,既然众兄弟愿与我同心协力,这事儿便成了大半。”狼司徒骗起人来显然无需打什么腹稿。在他那利索的布置之下,众将立时便清楚了此战的战法和应对之策,随即众人便带领着士卒各就各位。

很快,长柳坡上,五百名惊恐万状的明军步卒便在司徒腾等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拿着各自的兵刃惶惶然,戚戚然的走向了各自注定的宿命……。

“和我一同下山吧。”狼司徒在出发之前突然对巧音说道。

“怎么?”巧音轻笑。

“劳烦姑娘帮我做一件要紧之事。”狼司徒报以不还好意的嬉笑。

“何事?”巧音一怔。

“将那拉克申带到阵前……”

“你……你是要……”

“对……对,老子就是要……”

“嘻嘻,为何要奴家去……”

“因为一个女人来做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才更震撼人心,震慑敌胆!”

“嗯……”巧音迟疑了一下

“怎么?怕了?”狼司徒不失时机的学起了巧音方才的口吻。

“唉,奴家还真怕……。真怕若是做得太绝,会引来敌人疯狂的反扑……”巧音故作扭捏道。

“怕什么?有本将军在此,你只管办完事情就走。其余的麻烦自有别人担当。”狼司徒笑得诡异,笑得鬼祟,笑得残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