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

倒春寒的冷冽天气使得柳如松寒战连连。

看着滚水铺内的一片狼藉,望着鲜血如梅花般开遍了这块土地;柳如松的目光终于移到了那两个空空如也的牢笼之上。

“哈哈,眼下门僧被救,洪云翼出逃……,嘿嘿,二位功不可没,哈哈,功不可没啊。”李济走过柳如松身旁时,戏谑的嘀咕了一句。不等对方答话,便径直带着手下走入了自己的帐篷。

“哎呦,哎呦呦……”这时,一阵呻吟之声引起了柳如松的注意。在那半塌的草屋之中,一名医官正将最后一枚箭头从洪云定的背上拔了出来。

“怎么样?要不要紧?”柳如松走了过来,脸色铁青的问道。

“幸好洪大人里面穿了一层专防羽箭的纸甲。箭头将将入肉只有半寸,未伤及内脏,并不打紧。”那医官一边麻利的给洪云定包扎好了伤口,一边笑着说道。

“嘿嘿,想不到李大人前几日发的那套纸甲竟真派上了用场。”柳如松脸色依旧十分难看。他待医官包扎完毕,走出了草房,随即坐到了洪云定的身边。

“云翼是我放的。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兄弟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洪云定趴在一个破烂不堪的门板上,身下只有一块棉布垫着。鲜血从他那包裹着的纱布内泛出渗人的红晕。

“我明白,我明白。”柳如松将一件大氅盖在了洪云定的身上,以免他受了风寒:“可是如此一来,洪老弟可就真成了李济砧板上的一块肥肉了。将来那小子若要你做一些出卖良心的恶事,老弟又当如何应付?”

“柳兄不是说过这世上最多的便是进退维谷的‘两难人’吗?”洪云定此刻只觉得背上的伤口痛入心脾,豆大的汗珠滑落下来,浸透了身下的棉被。但他还强颜欢笑,朝柳如松眨了眨眼睛:“既然别人能进退两难的活着,为何小弟却又不能呢?”

“在我眼里,你是个真正的好汉。”柳如松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原本兄弟也自以为是个豪杰。”洪云定苦笑:“可惜真到了生死关头,危急时刻,这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畏首畏尾的‘两难人’而已。我无法阻止自己面对死亡时的胆怯,我也无法对作恶的亲人加以惩戒。我相信公理,维护公义;可是我又背弃了道义,背弃了那些无辜的冤魂。哈哈哈,今儿个兄弟我又一次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嘿嘿,这滋味实在太不好过,兄弟我再也不愿受这种活罪!”

“洪老弟这是要与李济妥协了?”柳如松眼中寒星闪闪。

“有道是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既然不能逆风而行;反过身来,背风而立,待得狂风过去,云开雾散,再行回头不也是一着妙棋?”洪云定干咳了两声,似还吐了一口鲜血。那三支箭羽虽没有刺穿他的身体,但也似一个技击高手在他身后重重的打了三拳,如此巨大之力,却也让洪云定受伤不轻。

“老弟倒是想得开。”柳如松无奈的笑了笑。

“想不开便是死路一条!还是看开了为好,想开了为妙……”洪云定突然觉得一个人若是决心堕落到底,似有一千条理由可以为之辩解。可是他越是辩解,越觉得自己变得渺小不堪。一种不祥的念头在他的心底升起:“小子,再这么下去,你和当年那些被你鄙视的王八蛋又有什么区别?”他心念到此,自己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

大雪山下一块巨大的岩石旁,三十多名骑士正围坐在了一起。

“呵呵呵……呵呵呵……”居首的门僧一边啃着一块干牛肉,一边痴痴地发笑。引得两旁的士卒连连侧目。

“国师为何发笑?”一个蒙着头巾的汉子将遮脸布接了开来,露出了瓦朗那张西南人独有的脸孔。

“我笑上头的那帮官僚,竟然会答应与鞑靼人暗通款曲,互通消息。”门僧笑得有些狠戾:“呵呵呵,你们知道吗?那帮家伙差一点就把我劫到鞑靼去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我等远在西域,潜伏中原的探子实在有限。若不与那些鞑靼人互帮互助,恐怕难以成事。”门僧身边的鹰钩鼻显是这队人马的首领,只见他退下了面巾,一口硕大的胡子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孔,这是一张西域人常见的面容,冷酷而又执着。

“按道理,应该是你瓦朗仔派人来救我的。为何会换做成尚他们?”门僧忽然停止了咀嚼,目光灼灼的瞪着瓦朗问道。

“属下遭了白章炸药的暗算,差点儿连命也丢了。我原本准备借机诈死,等待时机去九曲连环洞解救国师。无奈何受伤实在不轻,躲在山上的密洞内待了好些日子,这才康复。等派人出来一打听,方才知道成尚那厮竟背着咱们已然动手……”见门僧面色不善,瓦朗连忙解释:“不过,真是老天保佑。国师竟然转危为安,非但没被他们劫持,反而干掉了这些背信弃义的奸细,而且还控制了那个锦衣卫的同知……”

“哼!我的迷心术炉火纯青。一个区区的李济怎能逃出佛爷的手心?”门僧得意一笑,又道:“眼下那神劲弓的秘密我已全然掌握,待见了……”门僧话刚说了一半,忽听得四周一阵弓弦的响动,跟着几声哨兵的惨叫便划破了这寂静的天际。

“不好!有人来袭!”鹰钩鼻刚要起身,忽见瓦朗猛地朝他低了一下脑袋。绷簧响处,三只背弩倏然射出,顿时射断了他的双腿!

“狼瓦仔你……”门僧惊觉不对,但为时已晚,又一阵弓弦的响动,箭羽破空的震颤和呼啸的狰狞顷刻间便刺激的他心房大痛!

看着纷纷站起又颓然倒地的同党,门僧也仅仅来得及抽出身旁的弯刀,便无奈的被三杆马枪抵住了背脊,成为了来敌的俘虏。

“哈哈,还请国师恕罪!白二爷给的赏格实在太过诱人,我一个西南土人又怎能拒绝?”瓦朗见大局已定,不由笑道:“原本我也想助你成就大业。只不过那次我诈死之事终究还是被二爷轻易识破,幸亏他老人家不计前嫌,非但不杀我,而且还让我将您请来。只要国师能将所知的秘密尽数交代,二爷也绝不会亏待与你。”

“妈的,你……你这叛徒!老子有幻术护身,你们休想撬开老子的嘴巴!”门僧不由大怒,却又无可奈何。眼看着周围的士卒一个个被突如其来的敌人残忍杀死,却只能气急败坏的瞪着瓦朗。

“听说这个大胡子是你的儿子?”不知何时,苗算那张狞笑着的脸孔从黑暗里露了出来。只见他一脚踩在了那鹰钩鼻的断腿之上,疼得鹰钩鼻惨叫连连。

“妈的,老子游历各国,不知留下了多少根苗,也不差这么一个!”门僧嘴里虽然这么说着,眼中似已急得流下泪来。

“要不,咱们试上一试?”狼瓦仔冷笑一声,瞥了苗算一眼。这时,上百名忽然出现的陇右骑兵已然将门僧的手下屠戮殆尽。有几名就近的士卒还想做最后的顽抗,却被十几支羽箭精确的射中了要害,顿时扑跌在地。还有一个腿脚灵便的勇士方才跳上了马背,也被一杆铁叉刺穿了咽喉,飞跌下来……。

“如何试法?”苗算报以同样的微笑。

“在这老东西面前一刀一刀的零碎了那个大胡子,你看如何?”瓦朗故作认真的问道。

“别介,那多麻烦,还不如将其放在火堆上慢慢炙烤,这才叫一个爽利!”苗算的眼中满是恶毒。

“你……你们都……都是一群魔鬼!”门僧看着自己的儿子在敌人脚下无助的哀嚎,不由哽咽。

“嘿嘿,过奖过奖。”苗算拱了拱手,强烈的恶意已让之脸孔扭曲:“比起阁下的图谋,我等顶多也就是两只无足轻重的小鬼。”他的话音刚落,脚下又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