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门外又进来一个和尚,看他这肥头大耳的身形,便知是道一应约而来。
这和尚一进房门,便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原本低三下四的指儿这一回竟然坐在了主位!
司徒远和龙行似变成了她的两个仆人,不但伺候左右,而且还拱手而立,态度恭敬。
偌大的屋内二十来个白莲教众手拉着手围坐一圈,哼唱着什么赞歌;圈子内那玄清老道端坐在一张木凳之上,一边磨磨唧唧的说着什么。一边任由茅护法将他的头发慢慢剃去……
“这……这是……”道一和尚何曾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话也开始有些哆嗦起来。
“呔!见到明王使者为何不跪?”一声呵斥和一击闷棍同时在道一的耳边炸响!
这一次,道一可没玄清那么幸运;老梆子的棍头不比那佟铁胆打得精准,被击中风池穴的道一如麻袋般扑倒在地;众人等了他老半天,这和尚方才缓缓苏醒过来。
“唉,这是怎么了?谁……谁打的佛……佛爷?”道一昏昏沉沉的抬起头,却听得玄清已然开始声泪俱下的哭诉起儿时的遭遇——什么出身寒门,怎样受尽欺凌……,官府皂吏如何欺压良善、他的父母兄弟何等凄惨的被逼而死……,说着说着那故事变得越来越假,越来越不成体统……。
道一打小便与玄清相识,如何不知他的底细,听着老道胡编乱造的前言不搭后语,不禁感到甚是奇怪,心下暗念:“咦,这是怎么了?这牛鼻子今儿个是要做何玄虚?”信念到此,不由得双腿发力,将身子努力支起,这才发现此时的玄清已然剃了个光头,身着道袍的他显得格外的唐突。
道一刚要发笑,却听对面的龙行一本正经的怒斥起了玄清:“唉,我说玄清,你说得可有些不对啊?方才还说打小只有兄弟五人,如何讲到成年了,又有一个亲妹子被恶吏抢去?”
“是啊是啊,打动人心可得真情实意,你这么敷衍着替大家传道,却让别人如何信你?”司徒远也是一脸的不快。
“嘿嘿,对不住二位,嘿嘿,对不住哥几个……”玄清双手合十,做了个四圈揖,连忙又换了套说辞,从新说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身世越加感人,什么从小父母双亡了,如何遭受官家的虐待了,怎样遇见白莲圣母得到开示了,如何委曲求全扮作道人四处行善了……;一直说到今日得到明王托梦,决心侍奉指儿为明王使者,为许家堡众人排忧解难这才讲完。
道一一旁听着听着,终于看出了这群家伙的本意,只见他冷然一笑,转身要走;但那门前的两块燕尾牌早已挡住了出路,十几个重甲武士也在老梆子和佟铁胆的招呼下从夹墙里走了出来。
“嘿嘿,各位到底是几个意思?”道一心下不快,却也不敢发作。只能故作泰然的瞅着司徒远。
“没几个意思,只有一个意思。”司徒远故作郑重的回视着道一,努力让自己的冷笑变得和善一些:“就是想让大师帮一个小忙。”
“在这许家堡,公子爷就是咱的祖宗!还提什么帮不帮的,您尽管吩咐便是。不用绕什么弯子。”道一揉了揉还在晕眩的脑袋,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和尚虽然有些鲁莽,却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既然门人众多的玄清也已乖乖就范,自己这个手底下只有几十个亲随的所谓大师,也不过是他司徒远的盘中之肉而已。是故心念到此,语气也不得不缓和下来。
“许家堡最近添丁进口,新人太多,不用点仙家法术,恐怕难以服众。”龙行默契的接过了司徒远的话头。
“你……你的意思是说,咱……咱得弄些花样出来?”道一久在江湖上招摇撞骗,自然听得出对方的弦外之音:“却不知二位要贫僧如何相助啊?”
不等龙行说话,道一身后的佟铁胆便大喝一声:“跪下,向明王使者请安!”
这一回道一也算是学乖了,佟铁胆话音刚落,这和尚便也没脸没皮的跪了下来,朝着指儿连磕了三个响头。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玄清已然嬉笑着走到了他的身前,戏谑道:“喂,我说胖和尚,现在该你说说自己的经历了。你可要想清楚啊,什么时候遭了朝廷的欺压,何时被酷吏凌辱,怎么遇见的救苦救难的明王,明王又是如何帮你答疑解惑的……”
“嘿嘿,这个嘛,佛爷我自有一套说辞,只怕说出来会让各位举头抢地,涕泗横集。”既已决定入伙,道一的精气神也一下子上来了。
“咦?还有如此精彩的故事?”没等司徒远他们说话,端坐了好一会儿的指儿终于按耐不住,第一个问道:“和尚快快说来听听!要不然我这明王使者可要打你的屁股咧!”……
当善因老尼探头探脑的走入城门楼子的时候,道义和尚的悲惨经历也快讲到了尾声。虽然道一讲得那些故事十分庸俗牵强。但好在这和尚善于声情并茂的阐述原委,说到动情处还能挤出几滴眼泪,倒也让在座几个金蝉教的女眷听得心中愤懑,几乎哭出声来。
“怎么着,你们已然说上了?”善因见到此刻的这番场景,似也觉得有些不妥。不过这老尼姑最是顺从,虽然心里打鼓,却也不敢擅自离开。只是在众人面前手足无措的站着。
“听说师太的众位女弟子们很会撩拨人心?”龙行知道善因胆小,倒也不用杀威棒唬她,只是沉声问道。
“唉,我一个出家人。一不会挣钱,二不会种地,除了会几招拳脚却也不能当饭来吃。”善因一听龙行要揭自己的短,倒也知道反客为主,先行叫起屈来:“无奈何,只能收留几个美貌的弟子,与那些登徒子们吟诗唱对,这才勉强糊口。修炼自己的佛法。”
“嘿嘿,哪一宗的佛法让你这老尼替自己的弟子拉皮条的?”龙行决定步步紧逼。
“唉,龙掌门此言差矣!贫尼虽然不阻止弟子与他人欢好,却也不曾上街做那不要脸的事情!”善因觉得很是委屈:“贫尼只是看那些风尘女子无人保护,遇见完事不给钱的无赖和压榨他们的青皮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恻隐之心大发之下,便收她们为徒,教其武艺防身,让这些可怜人免遭欺凌罢了,可不曾替她们招揽生意,做那些劳什子的勾当!”
“难道便不曾拿些好处?”龙行故作冷笑。
“这……这个,啧啧,好处自然也是有的。每月徒弟们孝敬的香火钱倒也有上百贯之多。”善因尴尬一笑,随即正色道:“贫尼只知道一心念佛,这些钱财多半都用在了修缮庙宇之上,我自个儿可不敢乱用分毫。”
“烦请师太念一段《法华经》给咱们参详参详。”司徒远一听就乐了。
“《法华经》?嗯……听说过,但贫尼不会。”善因诚恳的摇了摇脑袋。
“那么最简单的《心经》你总该会背上两句吧?”龙行也跟着问道。
“心……心经?哦,《心经》,听说过听说过,不过嘛,贫尼还是不会。”善因言语间,声音越加弱了几分。
“《心经》都不会?你这度牒却是如何从官府得来?要知这童僧考试便需背诵《法华经》和《心经》,老尼姑什么都不会,如何还能念佛?”司徒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贫尼识字不多,打小师父除了让我练拳也不曾教过什么佛经。师父曾经说过,咱这个尼姑庵所学佛法可是净土宗的一个分支,只需念‘南无阿弥陀佛’即可,无需如其他宗派那样抱着厚厚的经书大费周章;一大堆佛法说得大伙儿眼晕目眩,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诓着信徒往功德箱里投下自己的血汗钱吗?”善因连忙解释。
“看来师太是个真正的修佛之人喽。”眼见如此一朵奇葩正开在自己面前,龙行只能报以苦笑。
“看来师太入我门中倒也容易。”司徒远却似发现了对方的“慧根”。
“二……二位想要贫尼做些什么?”善因一看这两人的脸色,心下就在不停的颤抖,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老尼姑一定听从二位的差遣,绝不敢忤逆半分。”
“咱们希望师太能加入白莲教,成为咱明王使者的忠实信徒。”司徒远朝指儿指了指,两眼却一直凝视着善因,揣测着她的下一步举动。要让这三位掌门乖乖就范,一上来就要给他们一击杀威棒,让其知道厉害之后才好说话。不过这杀威棒与杀威棒之间也有分别,面对胆小的善因,只要用言词揪住她的软肋不放,司徒远坚信定能让其唯命是从。
“是是是,白莲教原本就是弥勒教,也是佛教的一个分支。今日贫尼加入白莲教,也不算违背佛法,背弃师门。”果不其然,这善因一听对方的要求如此简单,如蒙大赦一般立马应承了下来。
“就知道你这老尼姑最好说话!”道一一见善因应允,第一个跳将起来对众人说道:“现下崆峒四门和白莲教同气连枝,成为了盟友,我看也该制定新的教义,将福音传播整个许家堡了!”
“这里是咱们从官军营房内抄没的上等宣纸,尔等将他们装订成册,写上金蝉教原有的教义。咱们大伙儿一同慢慢商量,将这些教义酌字酌句修改一番,改成可为我所用的教条再公布于众,我就不信,不能将许家堡的老少爷们拧成一股绳,共同对付城外的官军!”司徒远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几沓白纸,眼中满是期许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