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远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白天,他带着龙行和指儿监视着房缺他们营造城防工事。晚上他召集了四大掌门密谈如何让许家堡的众人看到“神迹”,如何让指儿理所当然的得到大伙儿的顶礼膜拜……。
之后,又想起茅护法负责撰写的教义尚未完成,正欲派人去催,不料刚过了掌灯时分,茅护法便已大功告成,将一沓密密麻麻满是蝇头小楷的稿纸分发给了在座的众人观瞧。
龙行、道一和玄清这三个粗通文墨的武夫一看这些繁杂的条文戒律便觉得眼晕,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下手修改。只有司徒远最是干净利落,拿起分到的稿件,眼睛稍稍扫视一遍,便提起朱笔在稿件上大肆篡改……。
往往一张写着上百字的稿纸在他的修改之下,只有一成的文字尚能留用;更有甚者,一张满满当当的稿纸被司徒远朱笔一挥,只剩下一句简单的口号,其余词句尽皆被其潇洒的划去……。
众人见他对待文字也能做到杀伐果断,干脆将手里的稿纸一股脑让其处置……。
也就过了两个时辰,百页的稿纸已然被司徒远更改一新,并摘录到了一本空册子上。
众人围过来一瞧,却见里面所写的清规戒律简之又简,向民众传播的说辞也不再套用各类佛经典故,只说这许家堡是上天认定的圣地,此地众生都是上天选中的人才,将来可替天行道。只是眼下外魔入侵,道将不存,只要众人能为许家堡而战,便是捍卫天道,维系人伦。战死者,可升天堂;生还者,可永保富贵云云……。
虽然依旧是些荒诞不经的词句,却也将自己的目的明明白白的写在其中。
四位崆峒掌门看了倒也不觉什么,但那茅护法浸**此道多年,总觉得如此更改实在有些不妥。自打上一回与蒙放火并,金蝉教的可战之兵已然丧失殆尽。原本茅护法还在为无力照顾教众的遗孀犯愁,却不料司徒远竟然主动找到了自己,非但许诺善待金蝉教的老弱,而且还要让全城军民都变成白莲教众。茅护法当然知道这只是对方的权宜之计,但既然金蝉教又有了转机,他也不能不对司徒远负责到底。此刻眼看这个毛头小伙不懂装懂,连忙在一旁提醒:“公子爷,您写的这些教义虽然简练,却也太过直白。要知那帮泼皮无赖,本就没啥善念,更无廉耻可言,以属下多年的传道心得,要想降服他们,可得多花些心思。”
“呵呵呵,茅护法是习武之人?”司徒远忽然明知故问了一句。
“是……是啊。怎么了?”茅护法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敢问您练得是哪一门的技法?”
“属下打小练得是一种名叫血连环的刀法,白打之术则师从千跌张的套路。”茅护法如实说道。
“我有幸曾见过老兄与血影狂煞的对决,你的刀法虽然犀利果决,却也十分简洁。”司徒远看对方即将跌入瓮中,不禁笑道。
“当然简洁。天下武术不知凡几,但归根结底无非是劈、打、磕、扎、扇、撩、提、托、老、嫩、迟、急、等十三种变化,各分上中下三段的攻守。”一说到技击之术,茅护法也是相当自负,一口气便将自己的“高论”说将出来:“每一种进攻的法子都有应对之策,每一招守御也不会无懈可击。生死较量的胜败只在进退之间。而‘快、准、狠’这三字诀用在任何一门的技击术上都无甚分别。是故,属下与人过招往往喜欢仗着力道迅猛,进退便捷之利,步步紧逼,抢占先机。这十几年来,倒也不曾用过什么繁杂的花招。”
“用花招反而会弄巧成拙。”司徒远补了一句。
“不错。与敌相搏,进退之间,生死之地,容不得我等装腔作势的耍宝。一旦作秀,打乱了步伐和节奏,难免在顷刻之间就会命丧黄泉。”茅普颔首道。
“那么茅护法可曾想过,此时此刻的许家堡人心不稳,已然危如累卵。若是再依照你们那套循序渐进的法子诓人入教,恐怕没等民心安抚,我这里立马便要兵变了。”兜了一个大圈子,司徒远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从今日开始,这些新来的草莽便要没日没夜的劳作,改造城郭、挖掘战壕。几天功夫还不打紧,要是持续的光景长了,这些人必然会暗自拉帮结派,与我等为难。若是这上千人闹腾起来,绝非你我所能弹压得了的。到时候,这群没脑子的乌合之众雀占鸠巢不算,还会要了咱们的性命。是故,此番在这许家堡内想要蛊惑民心,定然要舍繁就简,拿出战场上与人对敌的利索劲头,三拳两脚就要把那些心存不满,意欲造反的青皮唬住;一刀一枪便要让那些不听话的刺头胸前见红!我等此番传道,不用繁杂的教条说服民众,也无需借助那么多天地神佛,天父天兄来搞乱他们的脑子。咱们只需摆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派头,定然会大受欢迎,得到拥戴。”
“乖乖!听公子的意思,这是要用强喽?”玄清在一旁听了,有些不以为然。
“不!不仅用强,而是如技击之术一样,做到“快、准、狠”!所谓‘快’,指的是要在这帮游民拉帮结派之前对他们进行分化瓦解。只要这群人意见不一,便无力反抗我等的管辖;所谓‘准’,即是用粗浅易懂的教条和故弄玄虚的神迹让其中一部分迷信之人先行倒向咱们这边。有了这群爪牙的扶持,才好在民众里广泛宣讲教义!有道是三人成虎,谎话说了千遍也必然成为真言。只要击中了百姓心中的七寸,叛乱的苗头便会被我等扑灭,繁重的劳作也会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前去执行。”司徒远见大伙儿尽皆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倒也能耐着性子循循善诱的给他们解释清楚:“所谓‘狠’,也就是狠戾。在这世上,即便有人说得天花乱坠,即便有神灵现身与众生讲道,却总有那么一部分人就是死活不信。他们没有敬畏,自诩已看穿人心人性的虚伪和卑微。他们一定会反抗他们认为的暴政。对付这样的家伙,我等就要当机立断,拿之祭旗。忍让和妥协都会让咱们处于危险之中,只有嗜血的钢刀才能保全大伙儿的性命!”
“嗯,公子所言极是!公子这一招真乃软硬皆施!依贫僧所见,只要大伙儿处置得当,嘿嘿,就不信那帮杂碎还敢摸咱的虎须,逆咱的龙鳞。”道一和尚这一回倒是第一个明白过来,只见他伸出两个大拇哥朝司徒远挥了一挥,肥硕的脸上凭增了光彩。
“是极是极!如此看来,我等若想‘教化’此地的刁民倒也并非难事。”玄清也收起了那张臭脸,改做了随声附和。一旁的善因和龙行更不会违背司徒远的意思,也是频频点头,做出一副赞同的神色。
“其中似乎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推敲……”茅普仍是有些不太放心,对于传道,他有一种追求完美的执着。但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却被司徒远挥手打断:“茅护法的顾虑不无道理。既然各位都赞同我的法子,现下也该谈谈到底如何施为了。”
“公子只管吩咐,我看这里没人敢违逆您的号令。”龙行大咧咧的扫视众人,他双目精光到处,直吓得其余四人侧目避开。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各位也要给我听仔细喽。”司徒远压低了嗓门从容说道:“方才写的教义大可公布于众,蛊惑人心。但现下我说的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各位还得给我发一个毒誓,即便是面对自己的门徒也不能泄露一星半点……”
此时,一阵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间猛灌而入,吹熄了城楼子里的两盏油灯,余下的三盏灯火也已摇曳不定,时刻有熄灭之危。
灯火妖娆的在寒风里扭动着身躯,在司徒远面前,五个毕恭毕敬的身影不及重新点亮火烛,便跪在地上三指朝天,一本正经的说起了自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