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那个成尚现在何处?申石那厮难道就没露一丝口风?”吃罢两道“白府名菜”,白奇此时仍有些惊疑未定。毕竟申石是他多年的手下,若是此人真是奸细,他们白家也难免会遭牵连。

“实不相瞒,申石已然咬舌自尽。而那成尚现在何处,倒也费些思量。只不过既然二爷已把山上的所有通道都堵了个严严实实,那成尚便是背插双翅,恐也难以逃脱。”李济击箸的手终于停下,脸色也随着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只是你们如此诡秘行事,却是意欲何为?难道说,你们还想兵变不成?”

白氏兄弟见李济语气严肃,本已预感这厮又要变脸,但万没料到,这一次李济的指控越加严厉起来,竟然一语道破了他们的布局,直吓得两人面如土色,白奇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等深受朝廷雨露,怎敢忘恩负义,怀有二心……”

“巧言令色也自随你。”李济对白奇的解释不以为然。只见他摆了摆手,示意此事暂且不提,随即却又兴致勃勃的问道:“除了眼下吃完的火炙鹅和活割羊,似乎还有一道硬菜没上!嘿嘿,方才唱了半天鼓词,让兄弟我又有些饿了,这样吧,府上的那道天青豆腐也该上桌了。”

白奇惊奇的看着李济,不知对方如何知晓自家这道刚从尚膳监学来的名菜。但转念一想,此人身为锦衣卫同知,定然神通广大,早已在天凉山上安插了眼线也不足为怪。心念到此,白奇忽又打了一个寒颤:“不好,若是那个眼线便安插在楼下的后厨……”

“菜来喽!”募地里,一个尖利的喊声划破了宴席上的肃静,幻衣依旧小厮打扮,手端一盆洁白无瑕的豆腐羹,利落的跑上楼来。

“你是何人?”白圭的脑子虽没二哥那么快,此时却也看出苗头不对。原本跑上跑下替宴席上菜的五名婢女许久没有出现!

此刻,眼前这个油头粉面,眼角下还挂着一串血珠的小厮绝非白府的奴仆!

白圭毕竟有些阅历,心思虽不甚缜密,反应却还灵敏,此刻的他本能察觉了对方的不怀好意,不待他二哥摔杯为号,叫出屏风后埋伏的武士;便已借着这一声长啸,呼唤着楼下的部属做出第一轮的攻击。

“咦,白三爷为何如此失态啊?”李济和柳如松莫名其妙的看着白圭,似都有些茫然、

“怎么回事儿?”白圭见一声长啸之后,对方竟安然无恙,不由也愣在了当堂,不知如何是好。

“三弟,莫要失礼。”白奇此时却已看出了门道,翠微楼虽似布局简单,但这楼上楼下,乃至与屋顶之上、夹墙之内,总共也有五道暗桩。既然对方的人能端着菜大模大样的走到他们面前,说明己方那原先的布置已然尽数失效。眼下屏风之后虽有数名甲士可做最后一搏,但无奈自己受伤未愈,若在这个狭小之地硬桥硬马的与对方死磕,实无全身而退的把握。是故,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一边喝令白圭莫要发难,一边对李济拱手道:“抱歉抱歉,我三弟在这山上放肆惯了;这不,喝了几杯马尿,便忘了礼法……”他还待再说,却被李济挥手止住了话头。

“若是本官猜的不错,本官和柳百户屁股下的凳子定然被人动了手脚。”李济言罢,只见他豁然站起,原先所坐的圆凳竟然同时碎裂开来!木块碎落处,一根绕着数圈铁丝的铜柱从地板底部直连凳面:“前朝方士方显觉所著《乾坤悟道经》有云,只需将一端连接铜片,一端连接银片的铁丝同时插入上好的酸醋之中,调度得法,便能发出雷电之威。其中道理说来简单,却极少有人真能做成。嘿嘿,你们白家当真神通广大,竟真找到了精通此法的高人!呵呵,怎么着,想要用这杀人不见血的勾当加害本官?”

“没……没有的事儿。”白奇神情尴尬,一旁白圭的脸上却是杀气陡现:“你有何证据?”

“听说要想让我这座下铁凳发出雷电之威,必须要让凳子通过铁丝与铜银两块薄片相连,而且还要让那两片东西同时插入由上百个串联在一起的酸醋坛子里头……,呵呵,这便要在咱们的楼下空出一间屋子,放置许多醋坛……”对于眼前这两个死不认账的家伙,李济有些不耐。他说着说着,便觉意兴阑珊,当他刚放慢说话的节奏,门口又慢慢踱进幻铃和幻生二人,只见他们一人手里拖着一个女子,一人双手各端着一坛酸醋、两根拽断了的铜银薄片和铁丝。

“这个女子名叫妙音,原是在宝船上帮着你们赌坊设局骗钱的门客之一!”幻生将那女子往地上一丢,冷声说道。

“哎呦呦,想不到如此娇滴滴一个可人儿,竟然比你我幻奴还要厉害,还会制造天雷暗算咱的主子!”幻铃也将手里的东西丢在地上,随即,一串泛着血光的铃铛倏然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误会误会,这全是误会!”白奇眼看事态要糟,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原打算一旦谈崩,便让白圭和马如风保护自己的周全,同时令埋伏在四周的武士和设置在李济屁股下的陷阱一同发难制住对方。万没料到李济早已在巧音的通知下识破了他们的意图,故意用一惊一乍的说话与他们周旋了半天,不但消磨了众人的锐气和杀意,更是暗中派人一步步将他们伏下的暗桩和机关尽数拔除。

“误会误会,这确实是个天大的误会。”幻衣笑脸盈盈的将那盘豆腐放在了桌上,不知何时,豆腐上头倏然冒出了三颗赤红的眼珠……

“哎呦妈呀!”一旁陪酒的几个粉黛虽不知这大战一触即发,但也看出眼下双方有些剑拔弩张,心下早已惴惴;如今眼瞧这白嫩嫩的豆腐之上竟冒出了几颗人眼,大骇之下,胆大的还能逃出门外,胆小的已然瘫坐在椅子上,吓得屎尿齐流……

与此同时,躲在屏风后头一直观察席间动静的陆伯雷也已把持不住,只觉得胃里一阵**,没等他给身旁的同伴打声招呼,便欲呕吐!

陆伯雷心想不妙,连忙用手去堵。怎奈手掌离嘴巴不足半寸,口里的污浊之物早已喷涌而出!他不去封堵还好,至多脏了身前的屏风,可这夯货偏偏用手这么一捂,脏水碰到他的指尖,刹那便改变了方向,直溅的左边杨易满头满脸!

右边的向顶天看不清屏风外的情形,却见陆伯雷和杨易两人如此狼狈,刚咧开嘴想笑,不料这陆傻子右手没能挡牢便又拿左手去捂,这下好了,呕吐物顺着他的左手手指一路狂飙,小半数直接射入了向顶天的嘴里!

“啊呀呀!”

“我的妈!”

“臭死了!”

三人终于支持不住,叫出声来,没等他们发觉不妙,藏身的屏风便被一串铃铛旋风般打了个稀烂!

身后的王宝眼见暴露,正欲有所作为。却被白奇大声呵止。

于此同时,狼司徒也向他们这里投来了切莫动手的眼色。于是王宝他们便顺从的还刀回鞘,重新站回了原地。

“李大人,我等原以为有奸党欲借宝钞被焚之事大兴冤狱,意图牵连赵王千岁,乃至于嫁祸汉王殿下。这才有所防备。”白奇眼见着仅仅一个娇滴滴的幻铃便有如此骇人的身手,若加上李济身旁的柳如松,说话雌雄莫辨的幻衣和勇悍之气远胜白圭的幻生,着实毫无胜算。现下敌人步步紧逼,己方却又招招失策,他自知此时就算真要用强,也早已失去了往昔的锐气。是故,他只想好好解释解释,说不定还能化干戈为玉帛:“眼下大人已将原委说清,我等这些小小的防范断不会伤着大人分毫。”

“咯咯咯,白二爷真会说笑,方才您说朝中有奸党要借机谋害你们,这不就在指桑骂槐的暗指我家主子吗?”幻铃笑得很甜,很腻,眼眸里却似有着一种嗜杀的冲动。

“说实话,下官原先确实如此揣测来着,只不过经李大人的一番开导,下官已然茅塞顿开,绝不敢有半分造次……”白奇尽量圆谎,虽已是满脑门的冷汗,倒也能装的态度恳切。

这时,楼下陆续走上来十九名精壮汉子,手上拿着重弩、团牌和短矛!

屋顶也同时有人发出呼哨,随即一具尸体被人用绳子绑着从二楼窗口甩了进来!

白奇回头观瞧,正是自己安排在屋顶的十二名伏兵之一。他心下更寒,知道此刻除了身边的这些家将之外已没有了什么反抗的资本。

“唉,我说白二爷,这好好地除夕之夜,你们就这样怠慢上差,实在不够意思!”李济见大局已定,清澈的眼眸闪了又闪,透着一股莫名的邪劲:“二爷方才的解释虽然不无道理,但今夜的所作所为却也让人心寒,本官现下也只有将信将疑喽……,嗯,这样吧,赌坊不是有种任由客人出题的奇局吗?”

“有是有,不知李大人想要如何玩法?”白圭是个愣头青,他见现下已被包围,不禁生出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气。

“说来也是容易的紧。现下在场的诸位,只要有人能打赢我的幻铃,今儿个的事情便一笔勾销。”李济故作大度得豪笑一声:“本官数了一数,除却二位白爷,这里总共有二十二名白家家将,你们大可用车轮战与我这奴才较量,只不过生死各由天命,若是哪方不幸战死,也只能怪他学艺不精,活该倒霉。”

“这个……”白奇眼见此刻李济已然掌握了全局,却如猫戏老鼠般提出此等赌局,一时倒有些狐疑不定起来。

“嘿嘿,我说二哥,想当初咱们兄弟抓了许多江湖游民,放在校场上任由陆伯雷他们赌赛杀戮;这下报应来了,李大人也要如法炮制的对付咱们喽。”白圭瞪着他那双熊眼,嘴里虽说着是自己的报应,面上却显露出狂热之色。他以为李济这时大局在握,有些得意忘形,竟然想让一个女子抵挡他白府二十二名悍将的轮番进攻。“这不是找死吗?”白圭虽然心中这么想的,口里却还在不停的示弱:“风闻李大人手下十二幻奴各有所长,但要论武艺之高,却以幻铃居首。嘿嘿嘿,这一次能让我白府家将领教幻铃小姐的高招,那是他们八辈子也难修得的福分……”

“好,既然大人划出道来,下官敢不从命。”白奇眼看无法推脱,也只得答应下来:“只不过这里地方狭小,要不大伙儿寻个宽敞的擂台……”他话音未落,却见幻铃一个箭步跃上了八仙桌,但听桌下咯咯几声脆响,四只桌腿竟然尽数插入了地板之中,桌面也跟着下降了两尺。

“这个八仙桌便是擂台。哪位英雄愿意赐教,便请上来一叙……”幻铃此时已然站在桌子的一角,背负着铜铃,收敛了媚态,倒也有股子武学宗师的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