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连环洞外,四名守卫正搓着双手,哆哆嗦嗦的靠在一只火炉旁取暖。

眼前尽管有怡人的雪光山色可以欣赏,但架不住天气的冷冽。

小兵们咒骂着长官毫无体恤之情,只拿一只小小的炭炉打发他们。

不过这种埋怨并没持续太久,因为当他们忽然变成四具心口冒血的尸体之后,便无需害怕这世间任何的严寒……。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三十名重甲武士已然把住了洞口,拖走了尸体,并留出一个通道,让他们的首领缓缓走过。

成尚整了整沉重的戎装,似乎还有些不太习惯。

对于这位常年与文牍打交道的小吏来说,今时今日才是他最为扬眉吐气的时刻。

一个人经过十年的寒窗苦读,九年的苦心钻营,却只因出身贫寒,没有门路也无钱行贿,只能靠着几十个求爷爷告奶奶的响头,方才混到个替朝廷算账的职位,这对自诩胸藏百万雄兵的成尚来讲,不得不说是一种痛入骨髓的悲哀。

不过……

不过幸好有外邦的伯乐慧眼识珠!

那些草原上的英雄愿以千金请他帮忙偷出大明强弩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恰好就在眼前的这个九曲连环洞下。

那个神秘的兵器作坊,是他这些日子魂牵梦绕的所在。

可是……

可是那个地方布下了重兵,五百名全副武装的铁甲武士,几乎让那里成为了如皇宫内院一般的禁地!

没法子,只有从眼前这个九曲连环洞的石牢通风口钻出,攀附悬崖峭壁,才能进入那个神秘的兵器坊,探听大明所谓第一利器的虚实。

成尚自忖没有如此的本事,他那些手下里也没有此等厉害的人才,于是乎他便向山外的联络人说明了情况,希望能物色一个能在山崖上如履平地的高人。可惜如此身手敏捷的人物着实难寻,直到前些日子门僧的出现才让这个大胆的谋划终于有了着落:

据那个联络人讲,东厂的这个门僧本是乌斯藏派到中土的细作,由于乌斯藏与他们鞑靼关系密切,早已暗通款曲;是故可将门僧要为东厂厂公祈福,并路经此地的消息泄露给白氏兄弟,让他们将其逮住。再利用另一奸细的暗中谋划,将门僧关入九曲连环洞内,从而利用他的缩骨功和攀爬术,偷偷潜入兵器坊,将大明研制强弩的秘密尽数偷出……。

“唉,真是麻烦。”成尚看着里头那黑洞洞的甬道,心头掠过一丝烦躁。他本以为门僧潜入兵器坊,大明的这项军事机密便不难弄到。却不料这兵器坊内也是布防严密,门僧尚未将秘密传出,九曲连环洞内却已换了守卫;一个叫李济的锦衣卫同知不请自来,使得门僧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有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即便是冒着自己身份暴露,他也要做一个连环大局,借机将门僧救出!

想到这里,成尚又不由替自己的神机妙算而感到自豪,一丝狞恶的微笑不禁挂在了他的脸上。

天凉山上,有管赌坊的白氏兄弟,有管金库的徐主事,有管兵器坊的阮将军,还有一个特地来审讯门僧的锦衣卫同知!

这些势力虽然看上去一团和气,但身在其间的成尚清楚,只要撩动一颗火苗,这些自私自利,认钱不认人的大明官员们便会如野狗一般互相撕咬起来。

于是乎,他偷偷弄断了那个可以灭火的绳索拉环、故意失手打翻了油灯、并故作深深懊悔自己的失职,在大火熊熊之下依旧不愿离去,奋力救人……,这时候洞里除他之外,一旁也只有申石及其手下的一个新兵,其余人等早已吓得一哄而散……。

随即,新兵被申石打晕在地,成尚将自己的衣服与之换了……,那小兵蒙头蒙脑的方才醒转……,便被申石一脚踢进了火海之中……。

又过了几日,不出成尚的意料,宝钞被焚之事似如一击响雷打破了天凉山上的和谐气氛:

锦衣卫和徐主事果然将眼睛盯上了白氏兄弟,他们要推脱罪责,最好的法子便是让这两个心肠歹毒且后台最为羸弱的白氏兄弟作为天子一怒的替死之鬼。

更让人振奋的是,与此同时,京城传来了赵王秘密入宫,似被囚禁的消息。这使得白氏兄弟更是草木皆兵,有了反心;而那些锦衣卫同样毫不含糊,风声鹤唳之下,加派了许多人手保卫着李济开赴翠微楼而去……。

此消彼长之下,九曲连环洞的守卫终于减少了大半。

而成尚千算万算,等的就是这个契机!

不过高兴归高兴,眼前还有一个难题需要及时解决,那就是九曲连环洞内的甬道不但崎岖难辨,而且不得用火把照明。每走一段路,又有一个中转站;有人负责警戒,验过真身后,才会让人引路,摸黑继续朝下一个中转站前行;就这样在各个站口引路人的带领下,才能到达山洞的要害部位。这个法子虽是繁琐,不过一旦中转站的守卫发现有人违规使用火把前来,便会示警,到时候,如成尚他们这般的偷袭者难免功亏一篑。

“大伙儿听好了。”成尚拿出早已备好的甬道地图,仔细又看了一遍,待确认即使自己摸黑也能找到通道的方位,这才说道:“都给我将绳子打个活结绑在一起,跟在我的身后。一见到火光处,便是他们的中转站,到时候,你们别等我的命令,只管解开绳子,将守卫尽数杀死,以此循环往复,只需过了三个中转站,便能到达洞中腹地。”

“是。”身后武士低声齐唱了声诺。不一会儿绳头便连在了各自的身上,由成尚带领着朝山洞的腹地走去……。

***

与关押门僧一墙之隔的石室内,此刻正隐隐约约的传出两个有些相似的嗓音。

“你给我老实交代!那……那些破事儿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没……没有的事儿。阿……阿哥,你是知道我的,你阿弟虽然喜欢与那些阔少厮混,但还不至于做出泯灭天良的事情来吧……”

“那份你签字画押的口供又是怎么回事儿?”

“那……那是屈打成招!冤枉呀,冤枉……”

“看你这样子,似也没遭什么罪嘛!”

“还没遭罪?哥哥你是不知,他们拿我的脑袋按在尿捅里审讯了足足半天,那个不男不女的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幻衣的怪物更是凶恶,干脆说要给你弟弟灌那粪水……,哎呦,阿弟可不是您这般的硬汉。平日里,不小心摔上一跤也要喊上三天,哪里受得了如此折腾?这不,他们要我写什么,我就给他们写什么,这样才能暂且保住性命嘛,要不然……要不然还能活着与阿哥相见?”

“真不是你做的?”

“真不是我干的!阿弟我承认,平日里借着您的名头,在外面调戏一下民女确是有的,但那强奸杀人的勾当那是万万不敢干的。您……您还不信?好,我愿拿老娘赌咒发誓……”

“啪!”

“哎呦,阿哥你为何打我?”

“你他妈给老子记住,锦衣卫现下盯住咱们了!而我那个好搭档柳如松更不会放过你这下流胚子!如今之计,便是从今往后把你方才解释的那些话给我统统咬死,即便是被人扒皮抽筋,也绝不能再自认凶徒!”

“可是……哎呦……阿哥你为何又要打我?”

“可是个屁!我就你这么一个亲弟弟,咱老娘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小儿子!你小子给我听好喽!你犯的可是株连三族的凌迟大罪!你要想明白喽,要么被人活活打死留个清白之身;要么满门株连,遗臭万年不算,还得被千刀万剐。何去何从,你总该好好掂量……”

“阿哥,你可不能丢下小弟不管啊……呜呜……”

“管管管!阿哥这些年管了你多少回了,叫你莫要找那些泼皮玩耍,你他妈何时听过?现在知道怕了,恐怕为时已晚喽……”

“阿……阿哥,不晚,真……真的不晚!那个审问我的李大人说了,只要你乖乖听话,他可以当做从来没有那份供状……哎呦,阿哥,我怎么说什么你都打我?”

“他是要老子这个东厂档头投靠他们锦衣卫,做个两面三刀的叛徒!”

“唉,您就答应吧,要不然小弟可就真没命了……哎呦,这可是第四个耳光了!当年老娘顶多也就赏我三个……哎呦,怎么还打……哎呦呦,疼疼疼,到底我还是不是你的亲兄弟了……”

砰!铁门被狠狠的关上。

洪云定绝望的靠在门边,心中沮丧到了极点。以他多年的审讯经验,兄弟这次看来是真犯了大罪!他有七成的把握,云翼就是当年沧州奸杀大案的帮凶之一!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他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虽然在外面坏事做绝,但在家里头,可是阿哥阿哥叫了二十多年的亲兄弟!洪云定的父亲死得早,全由老娘一人将他们两兄弟拉扯大的。当年洪家只有一份上私塾的束修。一边是读书平平但励志考武举的大哥洪云定,一边是才貌双全,读书很有灵气的小弟洪云翼。当时的老娘真是左右为难。幸好云翼乖巧懂事,自愿荒废学业好让大哥成才,这才有了洪云定现在的地位和成就!眼下,看着这个曾经的好弟弟自甘堕落,他虽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

阿弟的性命是一定要救的,可是现下他身陷囹圄,而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又如何才能将之救出而不留后患呢?洪云定恨不能立时便带着兄弟一路杀将出去,从此天高皇帝远,领着老娘和云翼躬耕在某处偏僻山林。可是老娘年岁大了,腿脚不便,自己即便能带着他们远走高飞,也架不住锦衣卫的围追堵截。到头来,恐怕依旧是满门抄斩的命运!

“要不就暂且答应李济的要求,做了锦衣卫的内应?”这个让洪云定想想也倍感屈辱的念头直把他自己也吓了一激灵:“不不不!厂公对我恩重如山,要没有他的及时相助,我洪云定此刻早已命丧宵小之手……可是……”正踌躇间,忽听得走廊外一阵嘈杂之声,待他定睛一瞧,却见一名姓曹的守备正慌里慌张朝他这边跑来。

“怎么回事儿?”洪云定见曹守备着急的面部**,不由一惊。

“不好了,有敌人攻克了咱们的两道防线,正朝这里冲杀过来!”曹守备低声道,说话的声音已然发抖。

“是什么人?”洪云定皱眉。万料不到这除夕之夜竟会有敌人来袭。

“不知道啊,兄弟们用堵门刀车挡住了唯一的通道,可是示警的铃铛响了五次,这说明敌人人数众多,可不好抵御!”曹守备似也知道洪云定武艺高强,一双乞求的目光直射在他的脸上。

“妈的,还有这事儿?嘿嘿,看来咱们这是要大干一场喽。”洪云定见事态危机,只能暂且将兄弟的事情放在一边。他将关押云翼的牢门锁上。随即便随着曹守备冲向了那条敌人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