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
二厨高大肚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帮工的到来。
现在,雪越下越急,离那道菜上桌的时刻也越加迫切,可是那些帮工却迟迟未到,使得这个足有三百多斤的大胖子着实有些气急败坏。
“唉,我说大肚,你他妈叫的人何时才来啊?都上了大半的菜品了,若再晚上一刻,咱那道压轴大菜可就不能准时上桌喽!”厨房内,掌厨那洪亮的大嗓门忽然传来,直吓得高大肚一个激灵。
“快……快了吧……,哎呦,这不,来了来了!”虽是大冷天,高大肚依旧流下了满脑门的急汗。也就在这时,一排灯火从远处缓缓走来。这胖子虽有些笨重,但招子却是贼亮,一眼便能看出这些就是临时从山下城镇里找来的厨房帮工了。
等这些人走近,高大肚连忙对带队的老于头埋怨道:“怎么耽搁了如此之久?”
“嗨,甭提了,这大年夜的,老爷们忽然要吃那道最费人力的天青豆腐。好么,后厨上百号人也不够忙得,只能让我去山下寻找帮工。你也知道,除夕夜,人人都在家里团聚,我一个个将他们找来,一刻未歇,也花去了大半天的功夫。”那看上去五十来岁的老于头也是一脸的无辜。
“得,甭说这个了。快快快,还是快让他们开工吧!若是再耽搁片刻,掌勺的可要把咱剁了……”高大肚半开玩笑的朝门里挤了挤眼睛,随即大手一挥,那些帮工便在老于头的引领下走入了后厨大院。只见里面关着许多各类的牲畜。
“我的妈呀,这里怎么有那么多只鸡鸭,哦,还有斑鸠,野鸡,山雀……,咦,这不是猫头鹰吗?”一进大院,一个紧跟在老于头身后的小厮便不由大惊小怪起来:“乖乖,这里还有金丝猴!我说老于头,这么多牲畜不会都用上吧?即便楼上有上百宾客恐怕也吃不完呀?”
“你们这帮穷酸真没眼力界儿,这点儿东西哪里算多?嘿嘿……”没等老于头说话,一旁的高大肚便讥笑起来:“今儿个进了白府,怎么着也要让你们这些穷鬼开开眼界,这满院子的山珍,也就够楼上吃一道菜的。”
“老哥你真会逗闷子,这上千只牲畜怎能只做一道菜呢?”那小厮似是不信。
“真是一道菜!”老于头拍了拍小厮的肩膀,笑骂道:“我说你这杀才怎的如此啰嗦,还不给我干活去?”
“怎么干?”那小厮还是一脸的茫然。
“你他妈真是个夯货!这不明摆着吗,去后厨领了刀子,将这一院子的飞禽都给我宰喽!”高大肚终于忍不住心头的火气,一记爆栗打在了那小厮的头上,还不忘问身旁的老于头一句:“这傻小子你是从哪儿找来的?怎么这么烦人呐?”
“他叫……,哦,想起来了,他叫桓一,是山下客栈马掌柜推荐来的。”老于头无奈道。
“嘿嘿,这一次下山找人,每个人头白府出一两银子,我已经数了一遍,老家伙你带来了二十四个帮工。按你这雁过拔毛的性子,至少得截下他们一半的工钱作为回扣……”看着那些帮工一个个跑去后厨拿刀,高大肚连忙将老于头拉在了一边:“如此算来也就有十二两的好处……”
“给你!”老于头从怀里掏出六贯铜钱,偷偷的塞在了高大肚的手中:“老子什么时候亏待过你这胖子!”
“哈哈,知道你这老头子就是仗义!得,待明儿咱请你去喝花酒……”高大肚的声音虽低,却也引来了那个叫桓一的注意……。
***
翠微楼上,白家兄弟继续与李济他们觥筹交错。
宴席前,白奇声称的三道压轴大菜,此刻也上了两道:
一只体态肥硕的大鹅在狭小的铁笼里发着奇怪的叫声,似是小孩的哭闹,又如临死前的悲鸣。
一只被钉住四蹄的羊羔,此刻已然被剃光了满身的羊毛,正光溜溜的站在桌旁不远处,无力的咩咩直叫。在它的旁边架着一个烤炉,一名手持快刀的厨子已磨刀霍霍……
“敢问白二爷,这两道菜似还尚未烹制……”柳如松有些疑惑的看着白奇,虽然此刻的宴席上不再剑拔弩张,但他的心中却仍隐隐觉得,眼前的这三个魔头若不见血光,终究是不能罢休的……。
“这两道菜,一道叫火炙鹅,另一道是活割羊。”这世上有一种人一见到杀生害命,非但不会躲避反而十分亢奋;很显然白圭便是其中之一!只见他从容的替自己的二哥解释,脸上还挂着嗜杀的狞笑:“所谓火炙鹅,就是将鹅关在铁笼,让它饮下椒浆,直接在火上烧烤,毛尽脱落,鹅未死,肉已熟了。而活割羊,就是从活羊身上割取羊肉,用火烧烤,妙就妙在,厨师用刀高明,直到羊肉割尽,羊却未死……”
“如此残忍?”李济跟着白圭一同狞笑:“不过看这俩活物的新鲜劲儿,吃起来滋味定然不错!”
“哈哈哈,还是李大人识货!这可是咱白府家宴里的名菜,一般人可无福消受。”此刻的白奇看着似已妥协的李济,不知怎的,心中依旧惴惴不安。趁着酒兴,他准备提出自己的要求:“唉,既然宝钞被焚一案与咱白府并无瓜葛,却不知咱那些军中校尉还有那个申石申将军何时能够放还……”
“哦,关押在西跨院的那几十名校尉,但凡还有口气儿的,你们可派人带回。”李济和善的点了点头,呷了一口酒,又道:“可是那申将军却是此间的主犯,绝不能放!”
听李济这么一说,在场的白氏兄弟和柳如松尽皆心中一寒。
白氏兄弟本以为宝钞被焚一事已然了结,却不料方才还说得好好的,李济的口风却是说变就变。申石是他们的心腹家将,若是此人被定为失火案主犯,他们白氏兄弟又怎能置身事外?
而此刻的柳如松更是头大如斗,原在这鸿门宴上便惴惴不安,再加上这李济一惊一乍的向白家兄弟频频发难,心下担忧,若真动起手来,只怕自己难免有池鱼之灾。
“大人搞错了吧,参与救火的申石怎么会是主犯?难道宝钞被焚与他有关?”白奇眉头一紧,但好在还有些城府,随即又强自舒展了开来。他的眼睛直视李济,眼角还挤出了一丝笑意。
“是啊,这里多半是一场误会!”白圭实在没有二哥的涵养,说话间,身子前倾,手里的犀角杯也是抖动个不停:“下官也曾派人打听仔细,申石带着补给队伍当时只是恰好路过藏钞洞的附近,他们是听到洞内有人呼喊走水,这才带领士卒前去相救的!在此之前,在徐主事官兵的严防死守之下,他就连藏钞洞的边都没摸过一回。何谈进去放火害人呢?”
“火不是他放的。”李济微笑着指了指柳如松,对白家兄弟说道:“详细案情可询问这位柳百户。”
“事情是这样的……”柳如松不知李济这魔头又耍什么心眼,但按着两人的事先约定,还是将自己与洪云定那日在后山侦查的所见所闻详细的说了一遍。但当说到发现成尚尸体尾骨处有轻微裂痕,怀疑是申石所为之时。白奇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头:“敢问柳百户,按照朝廷的典章,以区区这点证据,能不能就此断定此事便是申石所为?”
“不能。”柳如松面如难色,只能勉强回答。
“那么你们抓了申石之后,他有没有在严刑之下承认将那个闯祸的成尚踢入火海?”白奇很擅长步步紧逼。
“也没有。”审讯申石之事本来便由幻衣和幻生两人来办的。现下幻衣不在此地,原本守在门口的幻生眼见柳如松被问得颇为尴尬,便及时的接了一句。
“这不结了嘛?”白奇朝幻生瞥了一眼,见这奴才一副飞扬跋扈的模样着实不喜,但也只能强自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干笑着问道:“既然火不是申石放的,你们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便是杀死成尚的凶手,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将之扣留呢?”
“不错,火不是申石放的,那个不小心打翻油灯,引起火灾的成尚也不是他杀的,可是他仍是重要疑犯。”这时,李济终于幽幽的开口说话了。
“哦?我等愿闻其详。”白奇与白圭眼光一碰,终于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看来大人已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了然于胸了。那么烦请大人说说,这宝钞失火到底是何人所为?那个成尚又是怎么死的?而我白家的家将又犯了哪一条的王法?”
“两位稍安勿躁。听兄弟我慢慢讲来。”李济又呷了一口美酒,从容的娓娓道来:“宝钞失火,在场众人都瞧见是成尚打翻油灯所致,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大伙儿并无异议。只是成尚之死却另有隐情;确切的说他并没有被烧死。而申石所犯之罪也并不是将成尚踢进火海,而是戕害同僚和叛逆大罪!”
“什么?”
白圭惊得倏然站起。
白奇方才还在微笑的脸孔刷的沉了下去。
即便是一旁作陪的柳如松也是惊得合不拢嘴。万没料到李济让其胡乱抓人,自个儿却偷偷的将整个案情调查个仔细,并在这除夕宴上忽然发难!
这个魔头意欲何为?
难道他还有别的目的?
一时间,这种种疑问涌上心头,却让柳如松越加不安……。
“唉,我说两位白爷何必如此惊恐,此等谋逆之事与你们并无干系,二位不妨只当这是一段评书,暂且听上一听,图个乐子也就得了。”李济显然很享受这么一惊一乍的说话。夜宴尚未结束,便已让这白氏兄弟一餐数惊,即便是龙肝凤胆也无从下咽。他这么一说,像是在为白氏兄弟撇清干系,但由于先前口风变得实在太多,纵是城府极深的白奇,也终于显出了羞恼之色。
“呵呵,原来李大人还有说书的雅好,那咱们可要洗耳恭听了。”白奇朝司徒腾使了一个眼色,手里的那只镶满宝石的银杯也适时的拿在了手上。只待对方图穷匕见,便摔杯为号,让四周埋伏的人马出手相袭。
“老子江湖漫自嗟,贩来古今作生涯。从古来三百二十八万载,几句街谈要讲上来。”李济兴致正浓的击箸而唱,却不是什么说书的定场诗,而是鼓词的音调,随即他放下筷子,嘴角边那冷冽的笑意泛起,似要笑遍天下苍生:“造成失火的成尚是鞑靼的奸细,而那申石也早就被他收买……”
呼呼呼,寒风吹得窗格隐隐作响,夜已深,天凉山下百姓的烟花炮竹已然迫不及待的炸了开来!
这是一个欢聚的节日!
这是一个温暖的日子!
可是在这翠微楼内,众人的心却被李济接下来的那番话语说得拔凉拔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