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本是风光秀丽的山顶校场。此时却是拔刃张弩,一派大战前,佩弦自急的模样。

几百名满脸肃穆的士卒,带着满腔的悲愤,满腹的委屈,满心的恐惧,正在一群如狼似虎的队长的威吓之下,重复着一个接一个的死板动作。

原本来到这里的他们总共有整整五百人之多,但没过七天,这里便少了四十名弟兄!

二十三颗曾经提出过异议的人头此刻正环绕在校场的旗杆上迎风而动……。

十七名这几日没能完成长官要求的倒霉鬼正穿着单衣、光着屁股,在一旁的松树下做着蛙跳……。

“老……老子,能……能顶过去……”一个年轻的新兵一边从箭囊里拿出箭羽,一边在自言自语的给自个儿鼓劲。此时的他,拉弦的右手已然**,持弓的左手也颤抖个不停:“格……格老子的,这弓……弓弦咋……咋就越来越硬了……”没等他把话说完,一记爆栗已然将其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新兵原地晃了两晃,这才想起回头观瞧,却见那个满脸煞气的小队长正用那骇人的眼神瞪视着自己。

“小子诶,你可给我听好了,今儿个是第一天射真箭,九十支箭羽不求准头,却也要尽数满弓射完,你若是连这点苦头也吃不下,待到了明日,一百二十箭的功课那就更没戏喽。”那小队长恶狠狠的掰住了新兵的脑袋,狠命的将其转到那片正蛙跳着十几人的松林:“看见没,一天完不成,便要玩这种‘雪中跳’的游戏!两天若还是不行,你这颗脑袋可就得挂在那旗杆之上喽!”

“小……小的明……明白,队长放心,小的一……一定能行。”新兵话虽这么说,两行泪水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待自醒觉,正欲擦拭,却又被小队长一巴掌打得失去了主意。

“孬种!真他妈没出息!”小队长还要挥手再打,那新兵吓得不禁闭上了眼睛。

只不过这一次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当他颤颤巍巍的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却发现一只有力的大手挽住了小队长的右臂,这才让新兵暂时躲过了一劫……。

“将……将军……”方才还颐指气使怒发冲冠的小队长,此刻已然变成了一只顺从的小狗,正匍匐在那个叫马如风的将军面前,唯唯诺诺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是不是练得很苦?”狼司徒尽量让自己笑得随和一些;只不过他那沙哑而又低沉的嗓音总是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果然,那个新兵听狼司徒这么一说,直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的练得不甚辛苦,小的一定熬得过去……”新兵一边说着话,不经意间,朝远处的那些断头瞥了一眼。更是打定了主意,绝不能重蹈那些懦夫的覆辙,让眼前的这位瘟神再拿自个儿祭旗。

“没什么好怕的。你起来说话。”狼司徒知道,这些天来的杀人立威早已达到了预期,现下这群满身疲惫的士卒内心如拉满的弓弦,稍有不慎,便有崩裂之危。

“是是是,小的立马起来。”新兵用手在地上猛力一撑,无奈先前已然吓得腿软,身子刚刚抬起一半,又被不听使唤的下肢给带了下来。幸好司徒腾及时上前扶了扶,这才勉强挺直了腰板。

“还剩下多少没能射完?”司徒腾温和的问道。

“小的给您老看看。”方才还在一旁趴着的小队长,此刻已然窜到了新兵的身后,从箭囊里拔出箭羽仔细数了起来:“一支、两支……禀报将军,总共还有二十一支箭羽没能射完。”

“你叫方卓。川西人氏,父母前几年得急病相继离世,现下家里还有一个年过七旬的奶奶和一个十岁的妹妹需要你寄钱供养。”司徒腾如数家珍般将新兵方卓家里的底细尽数说了一遍。眼中竟还挤出了一丝同情之色。

“没……没错,将军,这些事儿我在入伍前已与这里的总旗大人详细登记了,想……想不到将军您也知道。”方卓万没料到,像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竟会被人惦记。一股暖流不禁涌上了心头。

“放心,你是良家子弟,我不会用对付地痞无赖的手段惩罚与你。”司徒腾拍了拍方卓的肩膀:“我来找你,只是因为现下队伍里只有你小子还没能完成今日的功课。”

“是是是,小的立马便将箭羽射完。”方卓立马会意,扣住羽箭拉开弓弦,手指虽钻心的疼痛,仍龇牙咧嘴的用足了力气,将硬弓慢慢拉开……。

“拉满喽!”一旁的小队长不满的叫道。

“只要你拉满,且射出这一箭,我便赏你一吊钱。”狼司徒踱着步,悠然的走到方卓的身边,对他耳语了一句;也就这么一句话,便给了方卓十分的力量。只见他猛地低喝了一声,利箭不但满弓射出,竟然还射中了五十步外的靶沿!

“好!”司徒腾暗自得意,但嘴上却也没有闲着,只听他又对方卓耳语道:“现下,每射出一箭,老子都给你一吊铜钱。你好好算算,这二十一支箭羽便是二十一吊铜钱,拿他换了银票寄回家里,省吃俭用的话,半年都不愁吃喝……”

“谢将军,谢将军!”方卓听狼司徒这么一说,顿觉自个儿翻身有望,仿佛已然瞧见了亲人吃上了久违的白面!热血涌上了心头,而那一股从没有过的勇力也顿时迸发在了指尖……。

嗖嗖嗖,剩下的二十支羽箭片刻射完,直射得周围的袍泽围上来驻足观看,此刻,方卓的右手已然鲜血直流,但这一次他的脸上却满是灿烂的笑意!

“好得很。”司徒腾亲自扯下衣襟,拿出自家独门的伤药,替方卓包扎了右手。随即他让四十几名小队长统统走到他的身旁,一声令下,众人尽皆脱下了外面的盔甲,直露出一身由绫罗绸缎织成的上等衣裳。

“把你们前些日子得到的赏赐都给他们看看。”似是说好了的。此时陆伯雷他们已然站在了司徒腾的身后,对那些小队长们发号了施令。

“是。”小队长们听话的从怀里拿出了一沓银票和许多金银珠宝。一个个对四周围拢过来的士卒们言道:

“我等一个月前还和你们一样,只是些苦哈哈的小兵。”

“前些日子只是替马将军打了一仗,每人便得了上百两的赏赐。”

“弟兄们,要想荣华富贵,可不能在操练中偷奸耍滑。要不然,受尽惩罚不说,这即将到手的一场富贵可就要鸡飞蛋打了……”

狼司徒见众人眼中都露出了贪婪的火焰,自然不会忘了在这火焰之下在添上一把干柴:“本将军向来赏罚分明,从今往后,但凡操练满额者,每天赏钱一吊,一壶酒,两斤肉。十日皆能达成,加赏两吊铜钱;以此类推,只增不减。直到三月期满,通过了上面的检阅,本将军一定做主,各赏一头耕牛,你们看如何?”

司徒腾一语说罢,直引得在场的众人欢声雷动……。

***

日落三竿,

司徒腾站在阅兵台上,注视着施敬德他们挥舞着令旗,指挥最后一轮的操练。

此时,忽闻一曲悠悠的埙声从山涧传来,一开始还是若隐若现,但不久便似着魔一般钻进了众人的耳里,让人忽而怅然若失,忽而心驰神往。

要不是畏惧司徒腾的将令严酷,那些心智不坚的士卒多半便要停下脚步,临阵失仪……。

“大哥,嫂子又再催您回去呢?”一旁的陆伯雷讪笑着朝司徒腾挤了挤眼睛。

“嗯,我看天色已暗,咱们这儿也操练的差不多了。大哥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杨易见陆伯雷说话有些露骨,深怕司徒腾不快,连忙接下了话茬。

“众家兄弟都尚未婚配,我这个做哥哥的又怎能独享天伦?为个女伶误了大伙儿的正事。”司徒腾打了个哈哈,并没有先走的意思。

“唉,大哥此言差矣!那巧音可是白家兄弟赏赐您的礼物,若不拿来享用,倒会引起他们的疑心,到那时可要反受其咎了。”杨易只道是司徒腾不好意思。自作聪明的送上了台阶,好让对方“从善如流”。

“白家兄弟派这个美人过来可没那么简单。”不知何时,王宝也走到了司徒腾他们的身边。

“怎么说?”杨易和陆伯雷都扭头看向了王宝。

“我已然打听过了,这女子原是古莽洞宝船上的长奉。擅摆奇局,用魔音诓骗赌客。要不是前些日子有人烧了宝船,那白氏兄弟也不会派这样的挣钱宝贝到这儿来的。”王宝慢条斯理的说道。

“宝哥说得有些言过其实了吧。若那女子真有如此本事,能用魔音骗钱,即便烧了宝船,也可在赌坊的任何一处重起炉灶。又怎会派到此地做个侍妾?”陆伯雷对王宝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听说这女子施展的魔音乃参照仙家法书的共振之法,需在一间特制的密闭房间里吹奏乐器才能奏效,这种房间四周用铁板两层制成四面中空的铜墙,顶部和底部又各藏了几十口大缸,一旦吹奏起那种奇异音色的陶埙,便有夺人心魄之效。”王宝解释道:“眼下,宝船的那间屋子已然被毁,魔音便无从发挥,这个巧音便也无用武之地了。”

“眼下白奇重伤,两名监军也先后完蛋;练兵场上少了监视,这白家兄弟便要在老子的卧榻之旁安放一双眼睛。嘿嘿,这一回,他们是要给咱演一出美人计了。”此时的狼司徒仰天长叹一声,沙哑的嗓音下有着一种无形的杀意:“这个女子非同一般,咱们既要小心伺候,又要留神提防;不能怠慢了她,也不可太过殷勤,引她怀疑。嘿嘿嘿,不好办,不好办啊。”

“要不,咱不如也把她给……”陆伯雷听司徒腾这么一说,不由目露凶光。

“不可不可,前些日子白家兄弟已然失了两名监军,若这一次再让那美人遭了意外,他们必然起疑,到时候恐怕将军的兵权也将不保。”王宝急道。

“王宝所言不错,上一回除去那两个厉害的监军,虽然看似与咱无关,但终究引起了白家兄弟的不满,若再动他们的眼线,必然会适得其反,引起怀疑。”司徒腾不无担心的点了点头:“到时候,那两个贼撮鸟若是把兵权一收,咱们的荣华富贵便都要付之东流喽。”

“妈的,听大哥您这么一说,还真有些棘手。”陆伯雷皱了皱眉,一脸的沮丧。

“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司徒腾脸上的愁云很快淡了下来:“据我这几天的观察,总觉得此女颇有些江湖之气,我等不妨与她恩威并施,说不定便能将其纳为己用。只不过在拉她入伙之前,众兄弟绝不能再于别馆商议大事。”

“兄弟们自当理会。”看着王宝他们点头连连,此刻司徒腾的脸色已从乌云转晴变作了晴空万里。随即他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帅旗,在一阵鸣金声中,今日的操练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