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袁绍等人虽然痛恨董卓,但无奈他以朝廷的名义发号施令,占据政治制高点,迫使他人只能仰视。可现在董卓自废武功,不仅废立皇帝,还杀太后,又把首都一带搞得民不聊生,相当于把他自己从高高在上的权臣变成了祸国殃民的大奸角,一下子沦落至道义和舆论的下风口。因此,原本只能声讨他的人现在可以打着“举义兵,诛暴乱”的口号,为了朝廷和国家去征讨他。
初平元年(公元190年)正月,在曹操的倡议下,河内太守王匡、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后将军袁术、渤海太守袁绍等组成联军,公推袁绍为联军盟主。
当时各路诸侯手下大多有数万人马,就连第一个起兵反对董卓、大概也是联军中实力最差的曹操,手下人马至少也在五千人以上。这样一支联军虽然看起来声势非常大,可其实他们内部的组织架构非常松散。众人推袁绍为盟主,不是因为他长得帅,更不是佩服他的本事和能力,只是因为袁家四世三公名望很大,知名度很高。把他们家的虎皮扯起来做旗,那就真的是一面大旗。
“官五代”袁本初长期处于父辈的荫护之下,如今一朝得势做了联军盟主,自觉终于拨云见日、出人头地,于是毫不客气,不仅领了盟主一职,还自封车骑将军,又自行给其他盟友加官晋爵,先过了一把天下第一人的瘾。
瘾过了,旗子竖起来了,按照惯例,接下来应该是联军与董卓军的捉对厮杀了吧?现实却让人大跌眼镜。联军组成之后,各部的行动方向是这样的:袁绍和河内太守王匡屯兵河内;众人中钱包最鼓、粮草号称能支持十年的冀州牧韩馥留守邺城,负责后勤工作;豫州刺史孔伷屯颍川;刘岱、张邈、张超、桥瑁、袁遗、鲍信和曹操都留在酸枣;袁术则在鲁阳待着。虽然大家所处位置分散,但行动十分一致,都按兵不动,没有一个人准备去打头阵。
联军这边还没有动作,董卓却先动了。他派士兵偷渡小平津,绕后袭击河内太守王匡的队伍。毫无准备的王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主力军队被消灭殆尽。
王匡的失败更让联军的其他将领坚定了这样一个想法:董卓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须从长计议。于是,众人更加龟缩起来,哪怕是在人多势众的联军大本营酸枣,也没有人站出来发起进攻的号角。
输了一阵的联军不动弹,赢了的董卓反倒坐不住了。虽然已消灭了离洛阳最近的王匡,但由于忌惮关东联军人多势众,董卓打算迁都长安,避开联军的锋芒。
迁都是事关国家民生的事情,兹事体大,牵连众多,涉及朝廷的方方面面。自古以来,皇帝想迁都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董卓。
怎么才能让大家同意呢?
董卓不说自己是摄于联军的压迫,而是耍了个小心思,拿出了东汉皇帝们最喜欢的那套玩意儿——符谶。
董卓对众人说,高祖定都长安后,朝廷经历了十一个皇帝,后来世祖定都洛阳,到现在也经历了十一个皇帝,这正是天道轮回的表现,现在应当响应天命,回到长安去。这当然也不是他董卓说的,乃《石包谶》中如此记载。
对于此种逃跑主义的做法,连董卓自己的人都看不下去,纷纷表示反对。再说了,《石包谶》是什么东西?当然,具体的内容我们现在说不清楚,只能说是当时的一卷符谶之类的玩意儿。不过,它在当时的社会中应该还是有所流传的,因为朝中的大学问家司徒杨彪公开表示《石包谶》是“妖邪之书”,不可信,而且劝董卓不要有迁都的念头,因为天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
杨彪的这句话是简单的天下至理,但董卓历来是不听道理的。而且,按照他的习惯,既然自己想做的事有人反对,那就杀几只鸡给猴子们看。于是,董卓便杀了同样反对迁都的城门校尉伍琼和督军校尉周毖,又把杨彪和太尉黄琬免职。这一泼鸡血,震慑住了其他不同意迁都的大臣。同时,董卓查抄了洛阳几乎所有的富户家庭,把富人杀死,将其财产收入自己囊中,又让吕布将洛阳周边的帝陵和公卿贵族的坟墓盗掘了个遍。
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二月,迫于孙坚的军事压力,董卓开始迁都。在士兵们的驱赶下,数以百万计的普通老百姓踏上了迁往长安的路程,而他们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在被董卓榨尽最后一丝剩余价值后,曾经繁华一时的洛阳被焚为一片焦土。
时局已经到了这份儿上,号称要为天下诛暴乱的联军却还是没有动静,仿佛对洛阳的情况丝毫不知。尤其是袁绍,因为他受了“盟主”这面大旗,董卓已将包括他叔叔袁隗在内所有在洛阳的袁氏族人杀干净,袁绍却十分沉得住气,任敌残暴、猖狂,我自岿然不动。这时候,反倒是曹操坐不住了。他对众人的行为深恶痛绝,公开向联军的将领们表达了自己的愤怒:“现在举义兵诛暴乱的计划已经做好,队伍也已集结完毕,大家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之前董卓占着京城,又把皇帝捏在手里,你们说投鼠忌器,现在他把洛阳烧了,我们的皇帝也不知被劫持到哪里去了,这不正是老天要亡他吗?!依我说,现在只要大家出兵,天下一战可定!”
曹操虽然说得激动,说得在理,但是没有用,因为没有人听他的。
曹操没有办法,又心有不甘,加之武装反对董卓这件事是他第一个干的,因此不管有没有帮手,曹操都决定要出击。此时,联军中只有他的发小儿张邈对他表示同情,让自己的手下、曹操的朋友卫兹带着一支只有千人的小队伍随曹操行动。
曹操大概是联军里实力最弱的。当时他从洛阳跑出来后几经辗转,最后跑到了陈留。陈留是曹操的福地,在这里他得到当地大户卫兹的帮助,卫兹散尽家财助他招募了五千士兵,这就是曹操最初的班底。
可在联军其他将领以万为单位的队伍中,曹操的五千人实在不值一提。现在即便加上卫兹的小队伍,离“万人”仍有不小的距离。但曹操并没因为人少而胆怯,他一路向西,准备先占领战略要地成皋。
当时,荥阳至成皋一线是天下的分界,曹操想得很好,只要占住成皋,就能扼住天下的咽喉,然后进可以直逼关中寻求决战,退可以占据关东徐图发展,择期再战。能清楚地意识到荥阳至成皋一线的重要性,而不是龟缩在酸枣等董卓的兵马上门,表明曹操的战略眼光比袁绍诸人高出一等。但打仗有时候有眼光还不够,还需要有足够的实力把脑子里的想法实现,而曹操眼下缺的恰恰就是这个实力。
在汴河边,曹操迎面撞上了董卓的部将徐荣。遭遇战伊始,看着对面黑压压的人群以及被马蹄扬起的漫天尘土,曹操便知道自己机会不大。难道要灰溜溜地退回去,然后任凭酸枣那群透露着棺材里死尸般腐朽味道的联军将领嘲讽?曹操觉得,与其如此,不如一试。
于是,曹操带头冲锋,率着几千士卒与徐荣鏖战一日。
人们把世界上那些极难做到的、不同寻常的事情叫“奇迹”。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就是因为它超乎常理,非常难遇到。即便是曹操,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弄出一个奇迹来。因此,在与徐荣进行的这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中,曹操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经过一整日的激战,曹操的手下几乎死伤殆尽,他自己的马也被流矢射中,最危急的时候多亏从弟曹洪把马让给他,曹操才得以趁着黑夜逃离战场。徐荣则因为看到曹操手下人马虽少,但作战顽强,进而对关东联军的战斗力产生错误的判断,放弃了追击,这才让曹操逃过一劫。
当灰头土脸的曹操回到酸枣大营,看到联军十多万士兵按兵不动,各路诸侯只知道开会喝酒,不思进取,他不禁悲怆地疾呼:“大家听我一言。现在只要袁盟主带河内士兵占据孟津,大军诸将进驻成皋,依托敖仓的粮食,把持住太谷、轘辕的要道,南阳的袁术将军进逼武关,然后大家都坚壁勿战,如此三管齐下,天下便可以平定。可你们看看你们现在做的都是什么!打着‘义兵’的旗号却迟疑不进,使天下人失望,我都替你们感到丢脸!”
尽管曹操义愤填膺,可有什么用呢?所有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曹操,仿佛在说:“说得这么好,你倒是去呀,怎么回来了?!”
看着众人讥讽、不屑的目光,曹操大失所望。他不屑与这些人为伍,直接离开了酸枣大营。但曹操的霉运似乎还没有到头,自己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已经在和徐荣的战斗中被打散,接下来不管他要去哪里,抓壮丁都是当务之急。
曹操随即来到扬州,在扬州刺史陈温的帮助下招募到四千人。然而,或许是钱没给够,要么就是受了委屈,这四千人没几天就叛乱了,还趁夜放火烧了曹操的大帐,曹操在贴身护卫的保护下连杀数十人才得以脱身。
一番折腾下来,曹操到手的四千人转眼又变成了一千人。这一丁点儿人的队伍能干吗?就别想开创一番事业了,找个靠山暂且栖身才是重中之重。于是,曹操只好跑到河内郡投靠袁绍。
其实,曹操这还算命好,好歹离开了酸枣的联军大本营。而还在大本营里面,整日“置酒高会不思进取”的那些人,下场是什么呢?
只有一个:坐吃山空。
酸枣十几万大军每日的消耗不是一个小数目,负责后勤保障的冀州牧韩馥做得也不算尽心,况且他也不打算掏空家底长期养着这么多白吃白喝的人。因此,酸枣的粮草并没有支撑大军吃喝太久,一月时大伙儿开流水席,吃到四月的时候就基本上揭不开锅了。
一群不太熟的人在一起,和气大概只在酒桌之上。当酒喝完,菜吃光,一团和气表面下的矛盾显露无遗。更何况整支队伍粮草不足,大伙儿朝不保夕,在不思进取就无法开源的前提下,节流成了活下去的唯一方法。于是,联军在没有遭受敌人军事打击的情况下自行瓦解,然后开始了内斗。
表象是兖州刺史刘岱杀死了东郡太守桥瑁,实际上联军里的每个人都做好了在背后捅别人一刀,同时防着被别人在背后捅一刀的准备。面对这样一支如同散沙般的关东联军,董卓本可不迁都长安,端坐洛阳吃瓜,在一旁把他们当笑话看,可没想到南方突然冒出来一支队伍,且战斗力远在联军之上,一路直冲洛阳而来,着实把董卓吓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