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达成了协议,郭曼月替他在租界里找了一座小别墅暂时住着,对漪笑那边只说他已经回去了。第二日周其润果真没有来百乐门,漪笑自然信了郭曼月的话。她请了半日的假,本打算约了静姝在咖啡厅里碰面,然而郭曼月始终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漪笑站在休息室里,为了掩人耳目,已经换上了极普通的裙子。郭曼月点了一支烟慢慢抽着,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漪笑望着墙上的自鸣钟,不知不觉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钟了,只怕静姝是要等久了。

郭曼月抽了一口烟,说道:“这一次倒也罢了,明天我就拿你小姑子的名义去银行建一个户,你以后就把钱存到她的户头里去,以免你们常见面。”

漪笑道:“若是不常见她,我岂能知道我丈夫是否安好。”

“凭你如今在百乐门里的名声,已经有多少人日日在关注你。你要是常与她碰面,不出几日她就会被人查出身份来的。”

漪笑想着静姝的身份一旦被查出,林邱哲的身份自然也藏不住。她仔细思量了一阵,便点头答应了:“只是这一次已经约好了,让她白等总不好。”

郭曼月道:“这一次就罢了,以后打听你丈夫的事可以交给我。”

漪笑把这几日赚的钱仔细包好了去到咖啡厅里,静姝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一个人坐在那里喝着白开水。漪笑也只点了一杯水,迫不及待地问道:“邱哲好吗?”

静姝道:“他已经没什么事了,除了看不见,一切都好。”

漪笑又道:“你们不必过得太拮据,邱哲的营养总是要跟上的。”

静姝点了点头,捂着嘴就要哭。

漪笑握着她的手道:“哭成一个花猫连可就不漂亮了。”

她这才强笑着喝了一口水,把钱仔细收起来。

漪笑先她一步出了咖啡厅,回到百乐门后静姝才走出来。她在街上为林邱哲买了几个茶叶蛋,见隔壁一家铺子正炒着她最爱吃的糖栗子,喷香喷香,正想买一些来解馋,但想到那些钱是要给林邱哲动手术的,便忍住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一袋糖栗子,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静姝,我找了你这么久,原来你到上海来了。”那人说完,就一把将她抱住了。

她的心狂跳起来,她微微激动地叫了一声“其润哥”,忽然一下子靠在他肩上泣不成声。周其润拍着她的肩,语气里满是宠溺:“我混蛋,隔了那么久才知道我最离不开的是你。静姝,你跟我走吧,我要娶你。”

静姝有些迷迷糊糊的,四周都是他温温软软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她,令她无法逃离,她也不想逃离。周其润抱着她,紧紧地,像是怕她随时会离开自己。他在她耳边道:“我们今天就坐船回金陵去。”

她依旧抱着他哭,过了很久才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我哥需要我照顾,她离不开我的。”

周其润道:“你哥还有漪笑,可你就只有我。”

这是静姝盼了许多年的一句话,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她胡乱擦了擦眼泪,说道:“其润哥,等我两年。”她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只怕回头望一眼,她就会不顾一切跟他离开。

阿信见她走远了才从一家面铺前走过来:“少爷,林小姐不肯走?”

周其润道:“直接开车带她去码头。”

阿信开了车门正准备同周其润上去,郭曼月正从百乐门里奔出来,一下子推开阿信上了驾驶室。周其润还没来得及上车,郭曼月已经狠狠踩下油门往静姝直冲而去。那车子就像是野马脱缰一般,在狭小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她越冲越快,静姝听着身后有车声,尖叫着要想闪躲开,郭曼月却已经迎面撞了上去。

静姝惊慌的尖叫声在撞上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车子只在她面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冲去。周其润看着已是血肉模糊的静姝,这一刻整个街道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静姝,已是害怕得不敢呼气。

这样的结局并不是他所预料的,更不是他想要的。

静姝伸着一只手向他,眼神里有些恳切。阿信撞了撞周其润的胳膊,他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走向她。他不敢去抱她,只是拿帕子替她擦着嘴上的血。静姝向来爱美,向来是容不得半点污渍在脸上的。

静姝断断续续道:“其润哥……我无法跟你回去了。”她手里牢牢握着那袋糖粒子,然而那糖粒子却是从底部的破洞里一颗颗滚落,她伸手想要去抓取住,它们仿佛是那来之不易的幸福。

阿信忙在边上提醒道:“少爷,快点送林小姐去医院,我去警察厅喊警察抓人。”

周其润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正要抱她起来,忽然又将她平放在了地上。他对阿信道:“回来,静姝的死是意外,与别人无关。”他说着慢慢把帕子挪到她口鼻上,静姝早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她的眼神从眷恋渐渐转变为惊慌,到最后是哀求。

周其润看着她的眼睛,无端端害怕起来,他犹豫着松开了手。

静姝气若游丝地把手放到他手心里去,叫了一声“其润哥”,便已是永久地陷入酣睡中了。

她的一张脸上全是血,然而她的嘴角却是带着满足的笑,他颤抖着手把她的眼睛慢慢阖上了。

周其润以目击证人的身份去警察局里录了一份口供,推说是静姝想不开自杀的。郭曼月很快被放了出来,周其润却已经带着静姝的尸体回到她杭州老家去安葬了。他间接害了静姝一条命,哪里还敢再面对漪笑。

郭曼月带着一只骨灰坛子去了林邱哲的住处,她进门的时候,林邱哲正在厨房里摸索着煮粥。郭曼月带着几分哽咽道:“邱哲,我把静姝送回来了。她在路上出了车祸,希望你能够节哀。”

林邱哲手里的汤勺顿时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打在她腿上,她痛得皱了皱眉头,把那只骨灰盒子放到他手里:“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已经打听到你妻子的下落了,不过她如今已经是金陵周府的夫人,她的夫君似乎是叫周其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