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车水马龙的金陵,竟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到林邱哲的。她见街上到处都是国民军,也不知是不是在搜查林邱哲,急忙回了租界。静姝见她回来,问道:“找到人借钱了吗?”

漪笑失落地摇了摇头,静姝道:“明天我去找周其润试试,嫂嫂同我一道去吧。”

“明天我会再想办法的,你不必去找周其润。”她看了看依旧高烧不退的林邱哲,他的嘴唇已经干涩得起皮。她摸了摸他的额头,也仍旧烫得吓人。漪笑倒了一杯水,把盘尼西林在水里融了,拿勺子舀了一点点喂进他嘴里去。

静姝劝说道:“我哥都已经这样了,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们的。”

漪笑沉默不语,直到把药都喂进他嘴里了才说:“那就试试吧。”

静姝想了想,说道:“明天我一个人去吧,国民军都不认识我,出去方便些,嫂嫂就留在这里照看我哥吧。”

漪笑点头道:“你自己务必小心。”

静姝出去了没多久便气冲冲地回来了,她一脚踢开了仓库的门,走进来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才说道:“气死我了,周其润连半毛钱也不肯借,非得嫂嫂去了再做考虑。”

漪笑看着昏迷不醒的林邱哲,静姝这样大的动静,他依旧没有醒来,心里实在担忧。她大口吞着饭,说道:“明天我再去一趟萧府,问萧夫人借一百大洋吧。”

第二天早上为林邱哲换了身上的纱布,喂他吃了一点东西后,他又睡过去了。漪笑摸了摸他的额头,虽说烧还未退去,但的确没有昨天那么烫人了。她关照静姝喂他服药的时候一定要用半温的水,服药前后的半小时内不要喂他喝粥,以免把药性冲淡了。

她继续扮作四旬妇女的样子出去了。这一次漪笑并没有进萧家,李振宁一见她到了门口,便迎上来道:“林夫人必定是来找我家夫人的吧。”

漪笑点了点头,李振宁说道:“这次我军与冯军一仗凶多吉少,萧帅把府里的太太们都送去别处了,这三十块大洋是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漪笑感激地接过,说道:“劳烦你告诉萧夫人,这些钱我半年之内必定还上。”

李振宁道:“夫人让林夫人不必还了,从前萧帅得了林老板不少优惠,权当是感谢了。”

送走漪笑后,周其润从萧宅里走出来,对李振宁道:“她来过的事千万别同我干姐姐说。”说罢他急忙上了车,选了另一条路开了。

漪笑正走在去景泰公司的路上,周其润从一家咖啡馆里走出来,见了漪笑只作意外:“笑笑,我找了你好些天了,你到底去了哪里?”

“其润,你上次租的那间房子里是不是还留着我的行李箱?”

周其润道:“什么行李箱?那房子我已经退了,里面的东西全都给房东了。”

漪笑道:“你能否带我去找房东,拿回我的行李箱。”

“你是想要这十万元支票吧。”周其润从口袋里那出一张盖着林邱哲私章的支票,漪笑连忙点头,却听他道:“如今林邱哲已经被没收了财产,又是潜逃在外的刑犯,你莫说拿着它兑不到钱,就算兑着了也未必能够留着性命去帮他找眼科医生。”

关己则乱,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她看了一眼他手里那张支票,过了许久后说道:“那……能否借我两千块大洋?”

周其润道:“再多的钱我都可以借给他,但是有一个条件。”

漪笑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等他开口就拒绝道:“钱的事我另外再想办法,不打扰你了。”

“笑笑,就算你不愿意,听一听又何妨。”他上前拦下她,“只要在周府留两年,两年就够了,我保证不动你。”

“罢了,我总能想到办法的。”她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我姐姐被东洋人抓走的事了,你与她到底夫妻一场,希望你能够再帮她一回。”

周其润道:“她那样对你,你还关心她的事。”

她回道:“我只是不希望父亲担心罢了。”

“我已经在想法子了,不过只怕是凶多吉少。”周其润站在原地,看着她步履蹒跚地远去,不禁阵阵怜惜。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借给她,只有把林邱哲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漪笑才会属于他。

漪笑带着三十块大洋回到租界,这时候盘尼西林又一次涨价了,她拿三十块大洋只买了四盒,又重新请了一个医生来给林邱哲复诊。林邱哲睡到中午才醒来,一直咳嗽不止。漪笑扶着他坐靠在**,问医生:“已经吃了三盒盘尼西林了,为何他的伤口依旧在化脓?”

“他的内眼皮发炎,才导致了高烧,又因高烧导致伤口化脓不止。如果他的眼睛不及时动手术,吃再多的消炎药也是无法抑制化脓的。”

漪笑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见林邱哲歪歪扭扭地靠在病**,早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只觉得心里一阵痛过一阵。静姝问:“周其润依旧不肯借钱吗?”

漪笑看了一眼林邱哲,摇了摇头,对医生道:“不知你这里可否赊账,能否先替他动手术,我一定把钱还上。”

那医生想也不想就摇头道:“现在外头那么乱,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夫人被流弹伤了,我找谁要钱去。”

静姝呵斥道:“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那医生被静姝呵斥着仓皇离开了,漪笑心里乱糟糟的,她看了一眼眉头紧拧的林邱哲,口里安慰道:“不要紧的,明天我就去找我父亲借一些。”

“你父亲……”静姝正待说些什么,已被漪笑制止了。她找了个借口,带静姝出了仓库,说道:“留在金陵到底不安全,我打算先去上海找个落脚点,等我安排了住处就想办法带你和邱哲过去,这几天你务必照看好他。”她把剩下的钱交到静姝手里,“我留些路费和房费就够了,若是药快吃完了,一定要及时买。”

“嫂嫂,不如我们三人一道去吧,我们一块儿工作,早晚能够赚到两千块的。”

漪笑道:“我们现在去上海人生地不熟,还需找住处,你哥如今禁不起折腾的。况且国民军的人还在四处找你哥,这几日他还出不去,我得再想办法。”

漪笑去了一趟火车站买好了下午去上海的火车票,回来的路上竟是遇见了刘妈。刘妈见漪笑瘦了一圈,不由心疼道:“夫人为了林先生奔走,一定吃了很多苦。”

漪笑道:“要是能够治好他的眼睛,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刘妈点头道:“我在租界附近逗留好几日了,一直在等夫人。如今国民军还在四处搜查林先生,夫人不如带先生去上海避一避,想必国民军的人必定想不到林先生会有本事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去上海。”

漪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刘妈有办法带他出去?”

刘妈道:“不瞒夫人,我和林公馆里的下人其实都是游击队员,我们都是组织派过来配合林先生往游击区运送军火和药品的。林先生为我们牺牲了那么多,这一次我们必定要带他走出去。”

漪笑问:“那么什么时候可以走?”

“还需夫人先去上海安排好住处,我们才能带他离开。”

漪笑心口一块大石总算落下了,她正犯愁安顿之后如何带林邱哲去上海,不想这时候刘妈竟出现了。有善因必有善果,也不枉他为游击队做了那么多事。

打点好一切之后,漪笑下午便动身去了上海。她离开的时候林邱哲正睡着,她知道他若是醒着,必定走不了,因此才选了这时候。

到了上海,很快便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她付了一个月的房钱,手中只剩下了一块大洋。她去了华宁日报的分社应聘,却应漪笑对上海各地的人情风貌不熟,直接被退了简历。从报社出来后,她又去了别处几家报社碰运气,但依旧因为同样的原因被退了简历。

她走在路上,走了许久许久,从车水马龙的宝幢街到人丁稀疏的福运街,她几乎走了三个多小时,却始终没有找到一家合适的公司。天渐渐暗下来,她见一家绣房正在招女工,急忙走进去问道:“请问你们这里还需要人吗?”

领头的女工长道:“人还是需要的,但我得看一看你的手艺。”

漪笑道:“我会画花样子。”

“会画花样子没有用,我们需要的是会画也会绣的,你会绣吗?”

漪笑见绣房里坐着十几个女工,正绣着各色山水画,那一幅幅绣画宛若天成。她只得道:“恐是绣不了这样的,打扰了。”她失落地走出绣房,彼时百乐门内已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霓虹灯闪闪烁烁,有个人在唱《夜上海》,歌声伴着萨克斯声传出来,分外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