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门口一张海报下张贴着一张招聘启事,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随后便跨了进去。她拉过一名侍应生道:“能否帮我转告你们老板,我是来应聘工作的。”

话音刚落,就见一位身着旗袍,长得千娇百媚的女人道:“我们这里没有老板,只有老板娘。请问这位女士是来应聘什么工作的?”

漪笑问道:“你们这里登台唱歌是日结的?”

“可日结也可月结,唱得好还有顾客打赏。你有意向?”

漪笑点头道:“不知老板娘在哪里,可否让我试一试?”

她笑道:“我就是老板娘,郭曼月。”她带漪笑进了后台的化妆间,让伴舞的女孩子让出一个化妆镜来,“你先换一身行头,等蓝霓裳唱完你就上去。”

“下一首就让我唱,曼月姐不怕我砸了百乐门的招牌?”漪笑说着就要站起来,“我还是先唱一段给您听吧。”

郭曼月把她按在椅子上,笑道:“我们这里从来不打烊,也没有练唱间,你要不换了衣服去台上唱,要不就找别的工作去。”

漪笑想着这里的工作是日结的,好歹可以维系林邱哲的医药费,便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那我半小时以后登台。”

郭曼月选了一件舞衣给她换上,说道:“百乐门的招牌不怕你砸,你只要上去唱一首,若是不会跳,我就替你安排伴舞。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漪笑想着毕竟是在百乐门里工作,不该把名字露出去,以免传到林邱哲的耳朵里。她想了想,说道:“我叫沈木兰。”

“如果你能过得了顾客那一关,你在这里的艺名就叫白木兰吧。”郭曼月亲自挑选了头饰和首饰,又让人给她化了妆。此时幕前正传来齐刷刷的鼓掌声,郭曼月道:“该你上场了。”

漪笑的心砰砰地跳着,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如今的她看起来明媚鲜妍,五彩斑斓的头饰配上那一身大红的裙子,就像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她想着这样的打扮必定没有人会认出她来,便点点头跟着伴舞们走向了台前。

随着萨克斯乐响起,漪笑战战兢兢地跟着唱起了《月沉吟》,郭曼月站在二楼的贵宾间外,听着她的歌声。她到底是第一次上台,那歌声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却始终遮不住她那清雅婉转的嗓音。她的歌声不同于别人,不张扬、不做作、不谄媚,但同样也不够撩人。

漪笑唱完一曲,早已经紧张得手心冒汗,她跟着伴舞退到化妆间,竟听不到半点掌声。此时她越发紧张了,一颗心咚咚的打着鼓,只等着郭曼月回来。

郭曼月端着一杯红酒走进来,说道:“歌唱得不错。”

漪笑讶然道:“曼月姐的意思是我能够留下来了?”

“付你三块钱一天,怎么样?但是你至少要唱一年。你要是愿意,我们立马签合同。”

漪笑犹豫了片刻,随后问道:“我能否提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

“我只唱歌,不陪客人喝酒的。”

郭曼月笑道:“我这里陪客人喝酒的女孩子多得是,哪里需要歌手来陪。”她点点头,“不过你只这样唱可不行,站在台上就等于多了根柱子。这三天你不必登台,我找人教你跳舞,每天付你两块钱。”

漪笑点头道:“只是明天我有点事,可否从后天开始?”

签过合同,漪笑问郭曼月借了电话,摇去了威尔逊的办公室,有人找静姝来听了电话,漪笑把在上海的地址告诉了静姝,并让她去租界外的一家成衣店里找刘妈。

静姝接了漪笑的电话后,连夜把东西都收拾了。林邱哲听着房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说道:“怎么一直不见你们两个人说话,这会儿你们在忙什么?”

林邱哲看不见,只当漪笑一直在,每次与漪笑说话,都是静姝“抢”着回答了。林邱哲再问她漪笑去了哪里,静姝只说她去买米粮了。这会儿已近晚上六点多了,依旧不闻漪笑的说话声,他不免有些急了:“你嫂嫂到底去了哪里?”

静姝心知瞒不过去了,只能道:“嫂嫂去了上海,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去上海找她,她在上海已经找到工作了。”

林邱哲斥责道:“你就这样让她一个人走了,她一个人在上海多危险。”

静姝道:“所以我们明天一早就过去。明天就委屈哥在后备箱里熬一阵子,等刘妈的亲戚带我们安全出了金陵就好了。”

“你遇到刘妈了?”

“是嫂嫂遇到了刘妈,她说这里有亲戚常运货去上海,可以带我们过去。”她把一个枕头放在林邱哲身后,喂他喝着粥,听他道:“我的眼睛不必花钱治了,等炎症消了,烧自然会退下去。”

静姝笑道:“手术的事你就别操心了,等到了上海,我和嫂嫂一起赚钱,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我们了。

漪笑站在公路口等了近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静姝扶着林邱哲从一辆车上下来。漪笑迫不及待迎上去,静姝把林邱哲的手臂交到漪笑手里,说道:“嫂嫂不声不响地来了上海,我可被我哥骂惨了。”

林邱哲紧紧握着漪笑的手,手心里都是冷汗,口里却笑道:“你可真是会编排,我几时说过一句重话了。”

漪笑反握住他的手,笑道:“你一定是欺负静姝了,可别再狡辩了。”

静姝吐了吐舌头问漪笑:“嫂嫂那里还需要人吗?我跟你一块儿工作吧。”

漪笑脸色一白,旋即道:“我找的是绣花裁衣的工作,你哪里做得来。”

“刺绣啊,那还是免了,明天我去找找哪家公司需哟法文翻译。”静姝喜滋滋地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笑道,“都说上海的钱好赚,用不了三个月,哥你必定能够看得见的。”

第二日早上,静姝仔细打扮了一番就兴致勃勃地出门去找工作了,漪笑给林邱哲煮了一碗糖吞蛋,拿勺子一点一点喂给他吃,笑道:“家里暂时还没有糖,不如你将就着吃吧,一会儿我就出去买。”

林邱哲道:“你不是要去上班吗,我自己吃就是了。”

“不急,我晚点把饭菜煮上,静姝答应了中午回来,你们两人吃就是了。”

“你中午才去,工厂里同意吗?”

漪笑道:“我与工厂老板说了,家中有病人需要照顾,因此中午才能过去,我晚几个小时下班就是了。”

他轻轻“哦”了一声,显然是有所疑心。

漪笑离开不久,静姝便气呼呼地回来了,她一进门就把放在桌角边的一把热水壶狠狠踢倒了,口里道:“找了十几家公司,都说我法语口语太差,好不容易有一家肯用我,却只给八毛钱一天。”

林邱哲道:“八毛钱是寻常人家三日的用度了,你还不满意?”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的确已经很好了,可是每天攒八毛,什么时候才能筹够给你动手术的钱。”

林邱哲笑道:“我这样很好,吃得下睡得着,看不看得见又有什么关系。”

静姝道:“可是你的眼睛一天不治好,炎症就难消,你这样时不时发烧,岂不要把我和嫂嫂折腾死。”她想了想,说道,“听说上海有个名医叫沈志华,眼下还有几块闲钱,不如我去请他来看看。每天吃盘尼西林到底对身体有害,若是能够换成中药倒也好。”

林邱哲点了点头,眼下只要不拖累漪笑和静姝,怎样都好。

漪笑在化妆间里换过衣裳,添了妆容便跟着舞蹈老师去彩排间学舞了。郭曼月站在一边看着,漪笑手里正拿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折扇,身上着了一件宝蓝色的英式礼服,正跟着舞蹈老师在学舞蹈。

郭曼月坐在沙发上,撑着头看着漪笑笨手笨脚的样子,不禁皱眉道:“你从前是做什么的?歌唱得那样好,怎么跳舞的时候这么僵硬呢?”

漪笑本想说从前是华宁报社的记者,话到了口中却又改言道:“我从前是在绣房里工作的,没学过这些。”

郭曼月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说道:“身家干净清白便最好,我这里虽是百乐门,可我的歌手都必须是干干净净的身份。”她喝了一口红酒,又问道,“你嫁人了吗?”

漪笑慢慢把头点了,郭曼月顿时眉间一拧,问道:“你的丈夫如今在哪里?”

“我和他在郊区租了一间房。”

“你们住在一起?”

漪笑不禁疑惑,夫妻两难道不该住在一起吗?她点点头,问:“曼月姐有异议?”

郭曼月笑道:“看样子你没有听懂我刚才的话,等念清一走,我是要把你捧起来的。别人要是知道你已经嫁人了,再好的歌喉和模样又有什么用,终究不算是清清净净的人了。”她拍了拍双手让那舞蹈老师先出去,又道,“看样子是我疏忽了,一早就该问清楚这些。”

漪笑心里一紧,忙说道:“我在上海并不认识任何人,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的。况且,嫁了人怎么就不清白了。”

郭曼月轻轻一哂:“等你红了,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你今天在哪里吃的饭,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能够成为全上海男人的谈资。你嫁人的事又能瞒得住谁。”

“可我只求赚些钱为我丈夫治病,并没有想过要大红大紫。”

“但你的脸蛋有大红大紫的资本,你若只是为了赚钱,我何必一天花上三四块钱养着你。我这里不缺会唱歌的人,那些捧不起的女孩子你可以去问一问,我郭曼月几时对她们出手这样大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