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扣动了一点扳机,正打算搏一把,身后忽然闪出一道人影。她微微晃了晃神,随着一声枪响,面前其中一人已经倒下去了。她下意识按下了扳机,另一人也随之倒地。

莫姚把枪对着倒在地上的人,又狠狠补了三四枪。她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就像是魔障了一般看着倒在地上的高班长,她摸出上衣口袋里的那一支枪,对准高班长疯狂地补了五六枪,口中道:“毓祥,我没能亲自给你报仇!”

漪笑连忙将她的枪夺下来,心里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抱紧莫姚,劝慰道:“二姐,他已经死了,我们赶紧下山去。”

莫姚紧紧按住无名指上那枚带血的钻戒,扑在漪笑怀里道:“他杀了毓祥,是他杀了毓祥!他杀了毓祥!”

漪笑紧紧将她抱住:“二姐,余老师还在山下等你呢。”

漪笑背着昏迷不醒的林邱哲,路上还要平息着莫姚的情绪。她们再次回了凌月庵,莫姚把余毓祥背进了另一间小禅房里,她抱着余毓祥坐在地上,额头相互抵着,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余毓祥的衣襟上很快湿了一片。

漪笑站在窗口望着莫姚,她从来没有见莫姚这样软弱过,莫姚仿佛一夕之间变得陌生了。

漪笑推门进去,说道:“二姐,国民军丢了三个人,想必很快就会找回来,我们赶紧下山去。”

莫姚安静地淌着眼泪不说话。

漪笑叹了一口气,扶着她的肩再次劝说道:“二姐,你若还想保着余老师的尸身,就赶紧离开。”

她抹了抹眼泪:“我已经让萧鼎天的军医去报信了,再等一等萧鼎天的人必定会来。”

漪笑终于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关上了禅房的门。这时候林邱哲正好醒过来,挣扎着从**下来,口里道:“毓祥怎么了,我去看看。”

她一把将他按在榻上,蓦然发觉他的身体烫得厉害,她拿额头贴了贴他的脸:“你的额头怎么那么烫?”

他再次站起来,有些无精打采道:“我去看看毓祥。”

“邱哲,余老师他中了国民军的子弹,已经……”漪笑说到一半,萧鼎天一队人进来,说道:“我已经在山下安排了车,你们打算去哪里?”

漪笑道:“劳烦你等一等。”她再次敲开了隔壁禅房的门,莫姚正坐在那里对着余毓祥说话,那样子看起来有些悚人。

“二姐,萧帅来了,你打算带余老师去哪里?”

莫姚道:“去毓祥的老家杭州,我们还欠一场婚礼呢。”她扶着余毓祥出来,笑道,“毓祥,我跟着你回杭州办婚礼。”

漪笑回过头,对萧鼎天道:“不知能否带他们去杭州?我和邱哲如今无处可去,只能看看可否去法租界避一避了。”

萧鼎天点了点头,并没有立即派人带他们走,而是让人把林邱哲背了出来,他把一张合同并着一支笔交到林邱哲手里:“你藏在郊外的最后一批盘尼西林我已经派人运走了,三万大洋也已经照你的要求换成军火送进游击区了。护送你们离开这里,我们便从此两清了。我救你的事,你们谁也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否则我必然不会手下留情的。”

林邱哲就着漪笑的手,在合同上签了字,说道:“希望你再帮我一个忙,带着毓祥的尸体回去终究不方便。不如将他火化了,由莫姚带着他的骨灰回家乡去。”

纵然强作镇定,漪笑还是看到了他脸上刻意隐忍的痛楚。她问莫姚:“二姐如何看?”

莫姚点点头:“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出去了。”

萧鼎天派了两辆车,一辆车载着莫姚与余毓祥的尸体去了他军部的火化场,另一辆车把林邱哲与漪笑送去了法租界。萧鼎天在车上道:“昨天我在码头收物资,见到林小姐了。她正好住在租界,你们可以去找她。”

萧军的车子只能开到租界外,送他们下车后,萧鼎天便带人离开了。漪笑背着林邱哲往威尔逊先生的住处走去,林邱哲的身体越来越烫,贴着漪笑的背,烫得令她害怕。林邱哲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睡过去:“不如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说着把帽子戴在头上,歪歪斜斜地靠着墙坐下来,把头贴着墙,深怕被人撞见。漪笑把包袱里的水壶交到他手里:“多喝些水。”她说着便去了威尔逊的办公处。

“威尔逊先生,我与林邱哲先生能否在租界里求一个住处,等他的病好转便立即离开?”她边说边将威尔逊带了出来,威尔逊一见了林邱哲,就说道:“很抱歉夫人,他是国民政府的要犯,我们不能收留。”

漪笑求道:“国民政府到底不敢同你们来要人,看在往日他与威尔逊先生交好的份上,不如就容我们住上三五日,等我找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离开。”她摸索出十几块大洋来,交到威尔逊手中:“只要一间小仓库,求威尔逊先生帮帮我们。”

“嫂嫂。”身后传来一把女声,正是静姝。她穿着一件普通的布衫站在她身后,对威尔逊先生道:“我给你那三千大洋的支票还不容不得我的哥嫂在这里住上几天吗?”

威尔逊先生有些为难,最终还是点了头:“你们只能住十天,十天以后三个人都必须走。”

静姝与漪笑轮流着把林邱哲被到了静姝刚租下的一间小仓库里,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脸盆架子,别无他物。今非昔比,现在能有这样一个安全地已该知足了。

静姝苦笑道:“只有一张床,我和嫂嫂就打地铺吧。那威尔逊口上说与我哥是朋友,说到底还不是看在那三千块的面子上。十天内我们能找到安全的地方住吗?”

漪笑犹豫着点了点头,把林邱哲放在**,他又一次睡了过去。漪笑拧了块湿毛巾替他擦身,对静姝道:“赶紧去请一个医生过来,你哥发着高烧呢。”

静姝请了医生回来,仔细给林邱哲的伤口上了一遍消炎药,重新换了纱布,又放下两盒盘尼西林道:“他的伤口已经溃疡,这两盒盘尼西林最多只能应付三天,要是三天以后依旧化脓,还得继续吃药。”

漪笑从身上摸出最后几块大洋给他,那医生皱了皱眉:“盘尼西林如今在市面上的价格早已经翻了五倍了。”

她为难道:“能不能先赊着?等有了钱我立即还上。”

“看病问医还能赊账吗?可没这规矩。你要是付不起,我就把药拿走了。”他伸手去拿盘尼西林,被静姝一把按住了手。静姝把几块大洋扔在桌上,说道:“那我哥的眼睛怎么办?”

“他伤到了眼球,除非动手术,否则复明再无可能。”

漪笑呼吸一滞,问道:“动手术需要多少钱?”

“至少两千块大洋。”医生收了桌上的钱道,“你们若是还需要盘尼西林,最好今天就把定金付了,最近盘尼西林稀缺,基本上到了一日一涨的地步。”

漪笑看了看静姝,她打开钱包看了看:“我只剩下这两块大洋了,我本想背着我哥偷偷回来,因此坐了私人邮轮,路上被骗了不少钱。到了这里又听说我哥出了事,剩下的钱为了在租界里得一个安全地,也都给了威尔逊先生了。”

“就这两盒吧,等我有需要了再去找你。”漪笑送走医生,披了件大衣对静姝道,“我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照看邱哲。”

“现在国民军四处找你们,你还要出去?”

“我去萧府找萧鼎天借几盒盘尼西林。”漪笑拿围巾蒙了脸,去萧府找了萧夫人。

萧夫人听她说要借几盒盘尼西林,为难道:“军中的盘尼西林本就不多,眼下我们正要与东洋人打仗……”

“只要三盒,等我找到工作赚了钱,便买回来还上。”

萧夫人道:“若是我掌管药品,莫说是借,就算送也不打紧。可萧帅本就是个犟脾气,他好不容易从林邱哲那里买走了所有的盘尼西林,怎么可能轻易再让出来。”

为了林邱哲,她几乎连尊严都顾不得了,她忽地砰一声跪下来,弄得萧夫人顿时手足无措。萧夫人哄劝她起来,可她始终倔强地跪在那里,说道:“求你救救他,萧夫人若再不肯救他,就没有人救得了了。”

萧夫人只得把医药箱里的一盒盘尼西林拿出来给她:“军需药品我真的做不了主,这一盒你先拿去应急吧。”她又给了漪笑五十块大洋,“不如你再去别处问问。”

事已至此,漪笑也不好再坚持了。她谢过萧夫人,把五十块大洋放回她手里。走出萧府,她又去了沈宅,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求大太太了。漪笑把半张脸拿围巾蒙起来,扮作老妈子的模样到了沈家门口。张妈一眼就认出了她,泪眼婆娑道:“三小姐总算回来了,我听说三姑爷出了事,每天都祈祷着能见到三小姐平安回家呢。”

漪笑拉着张妈的手,红了眼眶:“我很好,张妈无需担心。父亲在哪里?”

“宅子里出事了,老爷和太太正在前厅里商量对策呢。”

“家里出什么事了?”

张妈道:“东洋人怀疑是大小姐揭发了三姑爷的事,把她抓走了。”她见漪笑满面焦急,小声道,“我听说三姑爷与东洋人合作的事的确是大小姐泄露出去的,三姑爷本想借着周老爷的货船帮东洋人运军火。大小姐怕牵连周老爷,就把他藏了起来,所有事都归给了三姑爷。”

话音刚落,就听到前厅里传来大太太哭哭啼啼的声音:“她可是你的宝贝女儿啊,就算拼了沈家的财产也是要救回来的。”

又听父亲道:“东洋人失了一个药商,岂会放过沐筝,这个女儿只怕是要没了。”

大太太声嘶力竭地哭起来:“都怨你的好女婿,与谁合作不好,非要与东洋人合作,害得我们家沐筝……

漪笑顿时心里一沉,不愿再听下去,对张妈道:“如今沈家早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与张妈报个平安就要走的。”

张妈叹了口气,从身上摸出五块大洋给漪笑:“三姑爷被没收了所有的财产,如今你们又潜逃在外,这点钱留着应急吧。我相信这里头一定是有误会,三姑爷不会做那样的事的。”

漪笑心里一暖,忙推辞道:“这些年张妈留着用吧,我和邱哲的吃穿总还是不愁的。”她把围巾重新包在脸上,低着头出了沈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