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邱哲昏迷着,正躺在禅房的**,腿上缠着一截纱布,上面落着鲜红的血点。漪笑握着他的手,轻轻道了声:“邱哲,我回来了。”

四天三夜不见,仿佛已是隔世。

她强忍住呜咽声,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正落在他的唇上。他抖了抖嘴唇,依旧没有醒来。他的嘴角胡子拉碴,脸上有淡淡的鞭伤。她卷起他的袖子,手臂上到处都是伤痕,斑斑驳驳。她连忙从桌上拿过一些消炎的药粉,用棉棒沾了往他手臂上一点一点涂抹。

她专注地看着他,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呼之欲出。林邱哲已被人救出,然而昔日的林老板却成了国民监狱的逃犯,一辈子只能躲在黑暗里,甚至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她伸手抚了抚他的眉间,林邱哲纵使睡着了,眉头依旧紧拧起。漪笑替他的手臂上完药,又解开他的衣襟,只见胸口处也是落满了伤痕,有几处甚至已经发炎了。漪笑看着那翻起的皮肉,又不由自主落下泪来,那眼泪“嗒”的一声,正落在了他的伤口上。

他痛得轻轻呻吟了一声,旋即口里呢喃道:“笑——笑。”

她忍不住将他抱住,刻意避开他的伤口,在他耳边道:“邱哲,我就在这里。”

他迷迷蒙蒙睁开眼,伸手去够漪笑的脸,却是够了个空。漪笑这才发现他的眼角沾着一滴血,眼神空空茫茫。她下意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却是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伸手摸索着去碰她的脸。漪笑抓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说道:“邱哲,你的眼睛……”

不待她说完,林邱哲已说道:“从监狱逃出来的路上被手榴弹飞出的碎片打伤了眼球,索性还能捡回一条命。”

漪笑用力点头道:“我让萧帅带来的军医给你瞧瞧。”她站起来就要走,林邱哲忙说道:“笑笑,我的眼睛已经好不了了,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她肩膀一颤,却还是不死心,哽咽道:“瞧一瞧总是好的,萧帅派来的军医定不会差。”

林邱哲拽着她的衣袖,有气无力道:“笑笑,对不起。”停一停,他又道,“我并非有心瞒你。”

她走回来贴着他的耳朵道:“你还记得你曾说过,所幸能在那一刻遇见我的只有你。我也庆幸能在这一刻照顾你的只有我,邱哲,无论如何我是再也不会离你而去了。”她说着将那份《离婚协议书》拿出来,当着林邱哲的面撕成了碎片,“我们依旧是夫妻,这辈子都不能改变。”

林邱哲笑道:“可不能就这样委屈了你,等我伤好后,我们定要再办一次婚礼。”

她忙说道:“还是不要了,万一将国民军引来可就麻烦了。”

“只是你与我,莫姚与毓祥的婚礼,除了我们四人谁也不会知道的。”

漪笑点一点头,这时候余毓祥神色慌张地走进来,说道:“我看到山下上来了一行人,只怕是国民军找来这里了。“

话音刚落,莫姚举着枪进来,说道:“果真是国民军,快带着笑笑和邱哲躲到山顶上去,我留下来想办法把人引走。”

余毓祥道:“不行,我若走了,只留你一人在这里,我岂能放心。”

莫姚从窗口往下望了望,只见山脚处乌压压一片人正往山上涌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眼下妹夫这个样子,漪笑一个人怎么带她走?”

漪笑道:“还是我留下来引开他们吧,这里我来过,山上山下的路我都熟悉。”

余毓祥摇头道:“不行,你留不得。”

莫姚又往窗口看了一眼道:“别婆婆妈妈了,赶紧带妹夫离开,我敢留下来,自然走得了。”

漪笑这才将林邱哲扶起来,不由分说将他两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她咬咬牙说道:“我带邱哲去山顶,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林邱哲道:“笑笑,快放我下来,你自己一个人走。”

漪笑却是不说话,紧咬着唇将他背起来,因为林邱哲身子沉,漪笑只能半背半拖着往山上去。林邱哲几次劝说着要下来,漪笑却是置若罔闻。越往山上去,风越紧,那恻恻的冷风吹得人寒意四起。

山中央安静无比,静得几乎能够听到自己与林邱哲的心跳声。她心里紧张到了极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够停下来,只要停下来,他们四人必死无疑。她踩着阶梯一步步往上,步子急促却不慌乱,身后忽然爆出一声枪响,“砰”的一声,不知是谁开了一枪,她不敢往后看。

趁着国民军还没来得及进入凌月庵,莫姚与余毓祥早已经跳窗而去,埋伏在庵堂的后门处。为了将国民军引来这里,莫姚朝天开了一枪。余毓祥道:“你先上山去,这里交给我来应付。”

莫姚道:“你别再说废话了,赶紧把他们引进凌月庵。余毓祥听了将枪膛往窗户里探进去,对准了前门那扇敞着的窗子开了一枪。国民军听了枪声,都纷纷往凌月庵门口涌。带头的人说道:“我和高班长在门口打埋伏,你们进去。”

余毓祥蹲在后门的窗子口,眼见着所有人持枪涌进了凌月庵,与莫姚互看了一眼,两人忽地捡起地上的绳头一拉,就把庵堂的大门给拉上了。莫姚拿过余毓祥手中的绳头往树上栓,余毓祥便拿起事先放在地上的铜锁往前门绕去,转角的时候却是听得一声枪响。他还没来得及做反应,身后又是一声枪响。

他慌忙回头,一颗子弹正擦着风射向他胸口。他来不及躲闪,只下意识对着山脚下喊道:“跑快一点!”

莫姚听到余毓祥的声音,紧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来。她手里的枪随着余毓祥的哀求声一分一分落下去。她的一张脸近乎惨白,她咬着呀慢慢退到树丛后,全身都在发抖。这时候,国民军割断了拴在门上的绳子,一行人都涌了出来。

高班长道:“林邱哲似乎往山下去了,你们跟着朱副班长去山下追,我带两人去山上看看。”

莫姚心口一紧,正犹豫着是否开枪,高班长已带人往山上去了,剩下的国民军都列队追下山去。莫姚从树丛后踉跄着出来,抱起余毓祥,哭嚷道:“我自作聪明,竟出了这样的馊主意。毓祥,你要挺住,我带你去找医生。”

余毓祥按住她的手道:“来不及了,救邱哲要紧。”他说着,把手伸向衣服口袋里,颤巍巍地摸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锦盒。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钻戒。他那只带血的手握上她的右手,把那钻戒慢慢套在了莫姚的无名指上,他笑得温馨无比:“莫姚,今天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莫姚狠狠点头,迫使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她顺手从路边摘了一根草,做成了一个指环套在他的指上,她笑道:“毓祥,今天我就嫁给你了,我们终于是夫妻了。”她说完,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余毓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那一抹温馨的笑最终凝固在了嘴角,带着无尽的满足。

他就像是睡过去了,莫姚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相信,他就这样离开了。她们还没来得及举行婚礼,就在半个月前,她们憧憬着等东洋人被赶出国界,要办一个盛大的婚礼。可是,他就这样把她扔下了,他再也给不了她那样的婚礼了。

她抱着他冰冷的身躯,他胸口的血正一点一点淌下来,她多希望他能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她望着往山上去的三个人,眼底森然无比。她忽然将他平放在地上,抹了抹眼泪道:“毓祥,我替你报仇去。”

她说着便拿过余毓祥手里的枪塞进了衣袋里,举着自己的枪追上了山。

因着久无人上山,石阶上累满了青苔,行步十分艰难。漪笑背着林邱哲往山上走了几分钟,背后便已经汗湿了一片。林邱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过去,她怕他吹着冷风受凉,便说道:“邱哲,再忍一忍,等到了山顶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息一会儿。”

林邱哲迷迷糊糊道:“我们到哪里了?”

漪笑道:“就要到山顶了,你再忍一忍。”她说完,等了许久也不见林邱哲回应她,耳边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就让他睡一会儿吧,她想着便又加快了步子。

身后再次响起了枪声,漪笑下意识回头,便看到百米开外的地方有几个黑影子正往这里来。她看了看四周,只见草木扶苏,并无适合躲避的地方。如今想要再往山上去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把林邱哲放下来,躲在了一株树杆后面,她慌乱地从手提袋里拿出枪,定了定心对准了其中一个人。

她的手有些颤抖,眼看着那些人慢慢往这里迫近,八十米……七十米……六十米,漪笑心一狠,就对着走在最前面的人开了一枪。那一枪正打在他手臂上,那人捂着被打伤的臂膀循着枪声向她看过来:“是个女人,先把她扣下来。”他刚说完,就已经一头栽在了地上。

漪笑听了他的话,又把枪对准了其中一人,这时候那两人早已经把枪对准了漪笑。她望着枪管,脑子里轰的一声,只盼着这一刻林邱哲千万不要醒过来,否则他必定不顾一切地挡在她身前。却又希望他快点醒过来,只有醒过来,他才有机会逃走。

那两人道:“把枪放下!”

漪笑固执地握着枪,一刻也不敢放松。他们不敢靠近,就站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枪口始终对准漪笑的额头。她强作镇定,说道:“你们放下枪,否则我就开枪了。”